她连自己带了颤抖哭腔都未察觉,只一遍遍地说:“你妈妈不会不要你的,爸爸也不会。”
——“阿璃,你爸爸不要我们了啊!”
她当年听到这一句话时,多想有个人也能这么安慰她,安慰只有六岁的她一句:“你爸爸不会不要你的。”
纵然,这句是假话,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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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儿一直拖到下午四五点也没定论,一家人连吃午饭的胃口也没,宋家二姐哭完进屋抱着同样哭成个团的高明哲转身回了自个儿家,大姐夫带着孩子一去不归,大姐宣称要去找人也走了,宋尧山打电话跟附近餐馆叫了外卖,跟一家人随便布拉了两口饭菜,又安慰了安慰宋家二老两句,起身跟谷陆璃也出了门。
能说的都说了,至于二姐到底要怎么抉择,那都是她自己的事,他们在座的任何一位,都没再插嘴的余地了。
宋尧山开车载着谷陆璃,穿行在熙熙攘攘的车流中,荀城市中心周六的车道尤其显得狭窄,车行不快,一步一顿,堵得一塌糊涂。
谷陆璃开着车窗,手肘搭在玻璃沿上,掌心托着下巴,脑袋一直冲着街道,也不知在看什么。
她出了宋家门就没再说过话,宋尧山只当她为了高明哲在伤怀,趁着堵车的空档注视着后视镜中她神不守舍的模样,宽慰道:“我二姐虽看着雷厉风行,为人毫不拖泥带水,其实骨子里很重情,你放心,她不会丢下明哲的。”
他一语既出,谷陆璃竟像是没听到般,连眉梢都没动上一动,他再试探唤了一声:“学姐?”
谷陆璃虽仍是未应,但背对他的面上微微可见冷色,车厢内气氛陡然尴尬起来,宋尧山心里没由来得“咯噔”一声,竟是莫名有些慌。
宋尧山一路提心吊胆到家,一开门,陆女士居然正在厨房备晚饭,满室飘香,罕见得未出去与人约会。
她听见开门声,洗了手迎出去,见果真只有宋尧山与谷陆璃回来,大失所望地拖了长音道:“明哲回她妈妈那里啦?”
谷陆璃人在玄关换鞋,这才终于出了回声,应她妈了简单一个:“嗯。”
“我还给他烤了小蛋糕和小饼干呢。”陆女士遗憾叹气,转眼又自我开导道,“算啦,他跟妈妈回去了也好。话说,她妈妈的事情解决了吗?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啊?”
谷陆璃穿着拖鞋掀了眼皮淡淡看了她一眼,又瞥了宋尧山一眼,没答,转身进了厨房,她一拉厨房门,奶油、蜂蜜混着巧克力的香甜味道登时扑面而来。
谷陆璃不大爱吃甜食,但听说喜好甜食是人与生俱来的本能,因为甜食能使人心情舒畅。
她就着水龙头净了手,靠着流理台垂眸默然站了片刻后,拉开烤箱门,也不管陆女士蛋糕烤没烤好,伸手就取了个布蕾蛋糕出来,也不嫌烫,张嘴就咬了一口。
半敞的门外,陆女士一脸茫然,拉着宋尧山担忧又委屈地悄声道:“阿璃怎么啦?她怎么
又生气了?是你们吵架了,还是我又做错了什么?”
宋尧山也不知她到底怎么了,又似乎隐隐能猜到,于是对着殷殷切切的陆女士说:“没有,我们没吵架,只是,我姐夫出轨了,姐姐跟他离了婚,学姐可能——对我姐姐和明哲的处境感同身受,自己也不大开心。”
他既然晓得了陆女士一个家丑,便也拿自个儿家的家丑来换,说完留了个难堪的笑容在脸上,隐晦又直白地替谷陆璃解释了她的情绪由来。
陆女士初初一怔,明白过来,竟惭愧地低了头,两手揉搓了一揉搓衣角,小心翼翼地探头往厨房里瞧了过去,她见谷陆璃竟罕见得在吃甜点,眼角眉梢皆是心疼。
她叹了口气,忐忑地走进去,讪讪地立在谷陆璃面前,轻声细语问她说:“好吃吗?似乎,还没到时间呢。”
“还行吧,”谷陆璃三两下吃完了个巴掌大的蛋糕,除了齁甜,也没尝出其他味道,“面有点儿黏。”
“那是还没烤好呢。”陆女士讨好地笑道,“等会儿再尝尝?”
“算了,对我来说太甜了。”谷陆璃语气淡淡的,冲她回头浅笑了一下又不说话了,低头把手上的蛋糕纸折来折去,折成一个小三角。
“其实,你也不用太难过。”陆女士瞅着她动作,抿着唇想了半晌,道:“你还年轻,经得少,见得少。男人嘛,出轨的多,不出轨的少。出轨了,只要还知道回家,妻子总归还是妻子,是正——”
“正什么?正妻还是正房啊?!”她话未说完,谷陆璃已勃然大怒,她不可置信地转头盯着她妈,死死按住手心的小三角,嗓音拔高,“你能不能有点儿出息?你是活在清朝吗?你刚才甩掉了一个三心二意的渣男,为什么想法还会如此三从四德啊?你是委屈还没受够,屈辱还没受够,你想全世界的女人都跟你一样,把男人抛弃妻子包小三儿都不当做一回事儿,擦干眼泪就能欢天喜地再迎他们进门吗?!”
她一连串发问犹如一条带刺的鞭子,连连抽在陆女士脸上,倒刺勾着皮肉,划出鲜血淋漓的旧日疤痕,陆女士脸色陡然涨得紫红难堪,怔怔地睁着一双美目瞪着她,眼角已凝出泪来,嘴唇颤抖。
宋尧山人在门外,闻言暗道一声“坏了”,他快步进去,站在陆女士身后,责怪地斥了谷陆璃一声,拦她道:“学姐!”
“还有你啊,宋尧山。”谷陆璃盛怒之下,正如同一座活火山,岩浆“呲呲”得往外冒,逮谁喷谁,她见宋尧山自个儿跳了进来,便从裤兜里掏出一张被揉得皱皱巴巴的照片,转头抬手“啪”一声甩在他脸上,挤出一个讽刺又寒冷刺骨的笑,斜睨着他,“好好把你的谎话编圆了,再来给我解释吧。”
她说完扔下那俩人,转身出了厨房,宋尧山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一头雾水地弯腰捡起掉落在地的照片,两手将其展开了,只瞧了一眼,他后背便瞬间湿了个透,禁不住打了个抖。
“坏了。”他脑袋里“嗡”一声响,心道,“这才是真坏了。”
陆女士正要落下的泪,见状登时就被她又“吸溜”了回去,她一贯乐观的精神使得她迅速给谷陆璃的怒火寻了个更正当的由头,她指着两手攥着张照片眼瞳乱颤、一头冷汗的宋尧山,怒道:“尧山,那照片上的人是谁?是不是你也出轨了,阿璃才这样生气?!”
“……”宋尧山简直哭笑不得,“妈,您想哪儿去了。”
陆女士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又不伤心了,宋尧山见他这神经异于常人的丈母娘没事儿了,赶紧就去追谷陆璃,从厨房到侧卧就那么短短几步路,真就让他走出了股子在刀山火海上行走的错觉。
谈个恋爱,太难了。
他在侧卧紧闭的门前踟蹰了两秒,见里面毫无动静,伸手敲了两下门,也没人应答,便忐忑地拧开了门锁。
屋内漆黑一片,宋尧山愣在原地半晌,待适应了昏暗的室内这才就着一线月光急急去寻谷陆璃,却见谷陆璃就坐在她床头,斜倚在窗边,两手抱膝,静静地望着月亮,一动不动。
朦胧月华光辉散进窗棂,在她身上淡淡笼了一层,却矛盾地衬得她冷情孤独又哀伤,宋尧山心头登时就像被人狠狠掐了一把似的。
“学姐。”宋尧山低声唤她,顿了下又道,“对不起。”
谷陆璃头也没回,只清浅地嘲讽笑了一声,冷淡回他:“谎编圆了?”
宋尧山闻言左手垂在裤缝间狠狠握紧又渐渐松开,右手将那张照片半举在空中,眷恋而炽热的眼神掩在黑暗里,一瞬不瞬地盯着照片上的女孩儿,拇指在上面眷恋似得轻轻摩挲,他终于在一室寂静中沉声道:“是,学姐,我早就认识你。”
只这一语,便激得谷陆璃转头向他望去,眼里忿恨与失望交织,像要冒出火星。
却不料宋尧山遥遥看着她,气定神闲地笑着继续说:“我第一次见你时就说了,我说你很眼熟,我问——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学姐,你还记得么?”
那样一个带着冬日午后暖阳与微微咖啡香的回忆就这样被他一语带出,登时出现在谷陆璃眼前:
“谷小姐,你跟我以前一个同——”
“——同学长得有点儿像,见笑了,大众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