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犯下令人发指的罪行,固然自己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但他们的家庭,甚至社会责任的缺失,同样应当受到拷问。
“所以你裸贷,是为了交学费?你为什么不跟你妈要钱?你是她的亲生女儿,她有养育你的法定义务。”
佟青脸上是无奈至极的表情,“我妈性子懦弱,所有的钱都捏在我继父手里。她跟我说过,不是她不爱我,她是无能为力。”佟青拿手背抹着眼泪。她白衬衫牛仔裤,虽不是什么名牌,但却朴素大方。容貌只算清秀,比之郝玫要差上不少,只是这样泪眼婆娑,却也我见犹怜,连郝玫看了都不由心酸。
她走过来,抱着佟青的肩膀,轻声安慰:“别哭了,你很快就毕业了,倒时候就能自食其力……”
周秘也递过一张餐巾纸,佟青擦了擦泪,平静不少。
郝玫回去坐好,问:“一开始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实话?”
“因为羞愧,”佟青始终低垂着脑袋,“深深的羞愧,为有这样的家庭而深深羞愧。在学校里,有人问我,我都说自己是孤儿。跟我继父相比,我更恨我妈,我恨她的软弱。小时候继父嫌我是个拖油瓶,找出各种理由来打骂我,每次,我妈都只敢在旁看着,连阻拦的勇气都没有。”
“你的继父居然对你家暴?”郝玫错愕之余,又有些替她愤慨。“你可以报警,警察会为你做主。”
“这也是我为什么一直不回家的原因。”佟青脸上满是淡淡的哀怨,“从来不管我,任人欺凌侮辱我,她当初为什么还要生下我?我时常想,要是我爸还活着,我不会生活得这样糟糕。”
“你爸又是怎么回事?”作为一个法律工作者,难免有寻根究底的毛病,郝玫也不例外,问完了又觉得有些不礼貌。
好在佟青并不在意,“我爸爸以前是开摩的的,那时候为了多挣一点儿钱,养活我们母女,每天都拉活到很晚。有一天晚上,他被一个醉鬼开着豪车给撞死了。那人有钱有势,找来个替死鬼替他坐牢,自己逍遥法外,只赔了几万块钱。可恨我妈明知撞死我爸的人不是那个替死鬼,为了钱,还是撤回了上诉。”
“竟有这种事儿?”作为律师,郝玫最见不得司法不公的事,随即她又有些奇怪:“那时候你还那么小,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是我叔叔告诉我的,那件案子当时在我们那里很轰动,许多人都有议论。听说坐牢的那人是个赌鬼,欠了人家很多钱,而撞死我爸爸的是一辆奔驰,试想一个一无是处,整日只知赌钱的赌鬼,怎么开得起大奔?”
说到此处,佟青情绪有些激动,“郝律师,若我现在为我爸爸翻案的话,还可以吗?”
郝玫摇头:“你爸爸的案子,既然一审已经判决,按照法律规定,如果不服,须在判决后15日以内上诉,如今案子过去了十年,法院怎么可能受理?”
佟青失望至极:“难道我爸爸的冤屈就没有人管了吗?不是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吗?为什么有钱人犯罪就能逍遥法外,难道法律只是为我们这些没钱的苦命人制定的?”
郝玫摇头:“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更何况,刚才听你说起,你也只是怀疑,没有找到任何证据。十多年过去了,你还怎么取证?”
周秘垂眼听她们说话,没有插言,但谁都没有注意,男人捏着清酒酒杯的修长手指因为用力过猛,指节发白。
一顿饭,吃得三人都有些心情沉重,佟青喝了不少酒,走路时脚步虚浮,还是抢着付了账。
周秘把她送回学校,然后开车往回走,也不知想起了什么,一路上很是沉默。回到静安小区,停好车,两人并肩上楼,楼道门口,碰到了正在抽烟的郝承德。
“爸,你怎么来了?”郝玫吃一惊。父女俩因为和邵家的婚事闹得很僵,郝玫已经很久没有回家,只打过电话说最近都住小姨那里。
郝承德看了她一眼,冷哼:“听说我的乖女儿交了新男朋友,又不肯带回家给我看看,便只好厚着脸皮自己来了。”
周秘脸色不由变了。
郝玫一听这语气,就知道郝承德的态度,心里不由生气起来。“我今年27了,不再是小孩子,我有权力也有能力决定自己的的未来,请您不要再插手我的事。”
“有权力也有能力决定自己的未来?”郝承德冷笑一声:“那你自己张大眼睛看看你找的是个什么人?”
“叔叔!”周秘刚叫了一声,就被郝承德粗暴打断:“你先别说话!”
周秘只好尴尬地住口。
“……这小子连个正经的工作都没有,你跟着他以后喝西北风吗?我不要你攀龙附凤,但凭你的条件,至少要找个事业有成的男人吧?”句句带刺,没给周秘留一点面子。
“你在暗地里调查周秘?”郝玫生气地道。
“哼。”郝承德默认。
“你现在马上跟我回去。”郝承德命令。
“我不!”郝玫也是个烈性子的。
“我是你爸爸,你必须得听我的。”郝承德伸手来拉郝玫的胳膊。
郝玫躲到周秘的身后,“您就尽管闹好了,反正我不怕丢脸,最好把小区所有的邻居都吵醒,让他们看看青城市知名的郝律师,是怎样一心攀高枝,把女儿往死里逼的。”
郝承德最是爱面子。郝玫这话,一下子打在了他的七寸上,他气得面色铁青,一拉周秘,“你跟我来。”
周秘回头看了郝玫一眼,眼中满是安慰,跟着去了。
郝玫想要跟过去,郝承德回身制止,“你别过来。”她只好停住脚步。
两人在停车场说了不过5分钟就完事。
郝玫隐约听周秘说:“……您别生气,我一定劝她回家……”
郝承德竟就那么走了。
郝玫走上去,拉住他的胳膊,“我爸跟你说什么了?”
“上去再说。”周秘倒是不急不忙,很沉得住气。
沿着步梯上楼,开门,郝玫把包往沙发上一扔,就急不可耐地说:“你快告诉,我都急死了。”
周秘忽然一探手,抚上了她的脸。他的手干燥温暖,指腹微有些粗糙,郝玫禁不住全身一阵战栗。
周秘一直都是个很被动的人,很少主动表示亲密。
“周秘,”郝玫轻唤他的名字,顺势揽他的脖子,以为他在郝承德那受到的刺激太大了,有些心疼,“我爸爸就那样,说话难听,你别往心里去。”
周秘双手把她抱紧。
“我爸爸到底跟你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