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在原地愣了足足叁秒。她从没有那么认真地盯着秦肃之看过,好像要仔仔细细地看清楚,他藏在有些粗糙、又不那么稳重的外表下的那颗心,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这样啊。”她的嗓音有些干涩,“谢谢你,秦先生。”她没什么笑意地笑了一下,“两个陌生男女相处久了,难免会有这些想法,哪怕其实我和你认识了还没有一个月,对不对?”
秦肃之知道,自己这冲动的剖白心意实在非常不合时宜,但有的情感他在心里憋的久了,总需要有一个宣泄的出口。他不是没设想过认真地构思一个表白的场景,也想过樱桃会有怎么样的回应,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樱桃竟然会非常冷静地回绝了他将关系更进一步的提议——她没有害羞、没有纠结、没有半点的动摇,就好像最近她与自己相处交流时,眼底藏着的那些依赖和爱意都是假的一样。
怎么会这样?秦肃之想不通,但他看懂了樱桃的表情:那是让他不要多问、不要纠缠的意思。他说:“我这样讲话,太冒犯你了,是不是?”
樱桃说:“不,不是。我只是觉得,可能你对‘喜欢’的定义比较粗浅,也没有考虑过太多之后的事情——又或者说,我对于感情所信奉的那一套规则和你的是不同的,你这样轻易地讲喜欢,会让我比较难办……和冒犯不冒犯没有关系。我不是要同你生气,只是我个人认为,我们是不是还是稍微保持一下距离比较好?”
她踮起脚尖,轻轻抱了秦肃之一下,接着就头也不回地上了应云潜的车。
秦肃之呆愣在原地,半晌,应云潜走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想和人家谈恋爱,可不能这样啊。”
秦肃之的视线还盯着应云潜座驾副驾驶的车窗,他说:“是我想的太少了吗?”
应云潜说:“是,也不是。先不说你们俩年纪差这么多,能不能谈得来是一回事,樱桃明显是个心思很重的孩子,她现在连对我们敞开心扉都做不到,你说你现在喜欢的她,和真正的她是一样的吗?”
秦肃之说:“都怪我这张破嘴,没事说什么埃尔伯特,不然哪至于话赶话说到这上面来。”
应云潜说:“你当局者迷,我倒是有一个地方很在意,你可能没注意到。”
秦肃之说:“什么地方?”
应云潜也向着樱桃的方向看了看,他稍微压低了声音:“樱桃刚才生气,是因为你胡乱揣测她和埃尔伯特的关系,对吧?当然她生气的理由非常充分,你的话的确不尊重她,但是我觉得她刚才的态度,不像是自己被不尊重而生气,反倒像是埃尔伯特被不尊重了才生气的。”
秦肃之说:“是啊,她不是自己也说了,让我不要不尊重埃尔伯特——”他话说到此处,突然想通了此中关节:“你的意思是,她和埃尔伯特的关系比我们想的要深?”
应云潜点点头:“樱桃刚才还说了,她与埃尔伯特是几面之缘,算不上熟悉,埃尔伯特刚去伊甸园,她就离开了,并没有什么接触。但是,如果他们两个真的是几面之缘,樱桃这样维护埃尔伯特,是为了什么?”
秦肃之明白了应云潜的意思。如果说樱桃是爵士乐的忠诚爱好者,维护埃尔伯特倒也正常,但她其实言语间对于埃尔伯特的情感,却并不是粉丝对于偶像那样的崇拜。哪怕是单向的孺慕,仅仅靠几面之缘通常也很难建立,樱桃对于埃尔伯特的这份特殊感情,如果不是源自于伊甸园中的接触,又能来自哪里?
秦肃之说:“这个埃尔伯特,难道樱桃早就认识他?”
应云潜说:“这就是我们要继续查的了。”他又看了秦肃之一眼:“我今天带樱桃回家,你也趁着这个机会,是查一查这个埃尔伯特也好,还是做点别的什么事情也行。樱桃有一句话我还是挺认同的,你们两个认识总共也没多长时间,对待感情,也别这么草率,你冷静冷静也好。”
秦肃之说:“应云潜,你到底是哪边的?我们这么多年发小,你不说给我出谋划策,还帮着樱桃说话?”
应云潜耸了下肩:“我好歹是娘家人好吗?你想打我妹妹主意,我没给你一拳不错了,你还指望我帮你出谋划策——你做梦去吧。”他又拍了拍秦肃之的肩膀,“我也不和你开玩笑,樱桃才这么小,恋爱是她要考虑的事情么?我还是比较希望她早点去学校,多交几个同龄朋友,过一点正常人的生活。”
秦肃之叹了口气。他心里也清楚,应云潜的话是对的,且不说樱桃到底适不适合现在就谈恋爱,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他这个大了樱桃足足九岁的人,显然也并不适合做樱桃的恋人。他想了想,最终只是说:
“樱桃不太喜欢吃零食,但是酸奶果汁这一类的还好。睡觉的话,她觉比较浅,声音大一点就会醒,早上赖床的话,就别吵她。你——你回家了好好和她说话,别吓唬她。”-
应云潜同秦肃之简短地告了别,钻入座驾的驾驶席,就看见樱桃正坐在副驾驶上无声地掉着眼泪。应云潜发动引擎,余光瞥见樱桃还没系上安全带,便又伸手帮她拉下安全带:
“你总这样哭,眼睛不难受么?”
樱桃飞快地抹了一把脸,也不说话。她睫毛上还沾着眼泪,看起来好不可怜,应云潜拿她没什么办法,只好说:
“我也不知道你选择和我回去是一时赌气还是怎么着,但是有一件事我先和你讲好,大哥晚上也是要回家住的,你除了要和我相处,还会碰见他,你做好心理准备,好吧?”
樱桃就很小声地“嗯”了一声。
应云潜实在猜不透她究竟心里在想些什么,他叹了口气,默默驱车驶向应家的方向。一路上樱桃都没再和他讲过一句话,等到进到应家大门,应云潜才给樱桃指明了为她准备的卧房的位置,樱桃就一头钻了进去,再也不肯出来了。
早早收到弟弟的消息,特意收拾了二楼新的卧室出来,又专门抱着猫等在楼下迎接妹妹的应云航:
“……这是怎么了?”
他这么大个人就站在家里,樱桃就好像完全没看见一样,之前那次见面,樱桃对他虽然态度也比较抗拒,但也没到今天这种装不认识的程度啊。
应云潜把车钥匙放在客厅茶几上,从哥哥手里把小白猫抱到自己怀里,才叹口气:“怎么了?都赖秦肃之这个猪队友呗。”他把晚间秦肃之怎么调侃樱桃和埃尔伯特的关系、又怎么冲动之下表白的事情一一讲了,又顺手把风衣口袋里装有埃尔伯特给樱桃签过名字的本子也递给应云航看:“喏。”
应云航还没从“秦肃之这小子居然要拱我家的白菜了”这件事的冲击里回过神来,就被弟弟塞进手里这样一个签名本。他今年已经二十八岁,早过了盲目追星的年纪,因此翻开本子看见埃尔伯特的签名时,他一时还有些感慨:
“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追球星,我出门给你带回来过很多有签字的足球篮球棒球——”他的追忆往昔忽然停住,他将手中的签字本向后翻了一页,手指在纸面上反复摸了摸,很轻地“嗯?”了一声。
应云潜立刻看向他:“你看出来什么了?”
应云航说:“去找根铅笔来。”
应云潜反应过来:“果然这后面本来还有一页有字的纸!”他去一楼应云航的书房里找出一根铅笔递给哥哥,就看见应云航用铅笔轻轻地涂上这一页看起来空白的纸,没多一会,黑灰色的铅笔线中间就显现出了一层很淡的白色痕迹——正是一串数字。
应云航一字一句地念:“9、0、0、2、1、6。”
应云潜的脸色立刻变了:“……怎么会是这六个数字!”他音量猛地提高,怀中的小白猫六六被他吓了一跳,喵了一声就从他怀里跳了下去,自己去玩毛线团了。应云潜却顾不得猫,要不是理智压着,他恨不得现在就冲上楼去找樱桃问个明白。
应云航也没料到短短几个数字让弟弟有了这么大的反应:“你知道这数字表示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