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鲁静静地,没有说话。
程勇坐了一会儿,便走了。也没有再说什么,就那么离开了。这一走,总觉得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那天阳光很好,从窗外落进来。
光线洒在地面上,桌子上,她的肩膀,头发,整个人都像镀了层银光似的。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坐的她腰都疼了,目光才从没有焦距的点慢慢地,慢慢地移到面前的纸箱子里。
箱子里的东西很少,他几件夏天的衣服,一厚沓旧报纸,一个打火机,一包还没有抽完的烟,一本烈士证书和勋章,一张他和队友穿着消防服的合照,还有一个灰色的钱包。
徐鲁面无表情的看着,一样一样拿了出来。
他那么爱抽烟,打火机和香烟基本都不离身,办公室里大概也丢的是。衣服也像是穿过好几年了,旧旧的,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穿灰色衬衫和短袖。这人什么时候爱收藏报纸了?都是这两年的。
徐鲁随手一翻,就看到一篇自己的报道。
那时候她初出茅庐,啥都不会就胆子大的很,单枪匹马闯毒窝,获得一手材料,想起来好像是昨天发生的一样。
这些年她的报道,他一个不落的都留着。原来她做什么他都知道,可见了面却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还淡淡问她:“这些年都做什么了?”
徐鲁翻出那张合照瞧着。
他穿消防服的样子真的很帅,一张脸棱角分明的,薄唇紧抿,眉头也皱巴巴的,都不怎么笑,真不知道他手下那些兵是怎么忍受他的。
徐鲁慢慢地抬手,抚摸着照片上那人的脸,总看不够似的,他的眼角好像都能看出纹路,大概有笑一点一点,不然怎么会有纹路呢。
好嘛,钱包都旧成这样了。
徐鲁紧紧抿着嘴,上下牙齿咬着唇,眨巴着眼睛轻轻打开钱包,第一眼就看见夹在里边的那张她十七岁的照片,扎着马尾,青涩单纯的歪头笑。
于是再也忍不住,眼眶里噙满泪水。
她抬手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来,对着那张照片无声的流着眼泪。直到这一刻,她似乎才真正觉得,那个人真的不在了。
从今往后的余生里,或十年,二十年,五十年,她都再也见不到他了。
她还记得躺在他怀里,他说:“真好啊,就这样抱着你,和你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度过或者有意义,或者无聊的日子,真好啊。”
“哪儿好?”
他会说:“哪儿都好。”
徐鲁忽然发现,她连一张和他的合照都没有。他们之间,没有留下任何的影像视频,她怕日子长了,连他的声音什么样子都忘记了。
他从来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脾气也坏,生气的时候会叫她,江妍,过来。
她就真的过去了,被他单手一拉趴在他腿上,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已经抬手打上她的屁股,一本正经道:“听不听话?”
她无理取闹:“就不听。”
“反了你了。”他冷哼一声,会吊儿郎当的说,“老子还管不了了是吧?”
“谁是老子?”
他又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将她翻过来抱在怀里,凑近她的眼睛,特别不要脸的说:“你说谁是老子?”
“流氓。”她嚷。
她被他公主抱,又怕摔下去,一只手扯着他的衣服,一只手下意识的拉着他的皮带。他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的两只手间来回穿梭。
“裤子都要给你扯下去了,咱俩谁流氓?”他笑的下流。
那声音像是从很久很久以前传过来一样,遥远的让她不知所措。阳光落在徐鲁的脸颊上,才发现这个年轻女孩子此时已经泪流满面。
钱包里有张纸条,程勇写:“他临走前说,希望你好好活下去,不然他死不瞑目。”
徐鲁看着他那一行字,慢慢哭出声来,脆弱又压抑,听得人难过:“别玩了。”于是,她哭的溃不成军。
模糊的视线里,他好像就坐在她对面,揉揉她的头发,哄着她说:“难过就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她眼眶里含满泪水,哭着点头。然后真的就趴在桌子上,抱着他的所有遗物,双手并拢,趴在桌子上,嘴里还在低喃着,睡一觉就好了。
睡梦里想起几年前,她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每天都赶着跑各种新闻,每天都很丧。
有一天忽然收到一条陌生人的短信,说:“我们在这世上是来玩的,玩够了总会走。今天过得开心,就记住今天的开心。明天过的不好,哪怕摔的很惨,爬起来,坦坦荡荡笑笑,对这操蛋的生活说,来,咱们三局两胜。”
回顾过去的这些年,她从小循规蹈矩,读很好的小学,中学,从来都是父母同学眼里的乖乖女。后来谈了个恋爱,分手,读大学,找工作,做着不喜欢的事情,日复一日的平凡。忽然有一天,想做点不一样的,才发现活着真的太艰难了。
像从前书里写的那句让人难过的话:
“多希望有一天突然惊醒,发现自己在初三的一节课上睡着了,现在经历的一切都是一场梦,桌上满是你的口水。你告诉同桌,说做了个好长好长的梦。同桌骂你白痴,叫你好好听课。你看着窗外的球场,一切都那么熟悉,一切还充满希望。”
耳边募得响起一阵刺耳的铃声,一阵惊醒。
徐鲁迷迷糊糊的从桌子上坐起来,她不可置信的眨眨眼睛,看着前面一排排的课桌,穿着校服的同学,写满f(x)的黑板,还有戴着眼镜的班主任。
同桌碰了碰她的肩膀,问:“江妍,你想什么呢?”
徐鲁愣在那,掐了掐自己,是真疼。
“现在几几年?”她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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