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师兄道:“因为……我可没胡说,那常公子……命格奇差,即便我没拉他进那锁魂阵,他也一样不得好死……还克死同他亲近的人……这般的命,何必让我浪费气力。”
“那那个状元郎呢?”
说到他,马师兄倒是收了笑意,反而不住摇起头来。
“恰恰相反……恰恰相反……他是十世金贵的紫薇星命盘,一世比一世高……我以为凭我一己之力可以稍加扭转……结果还是不行,还是不行……那锁魂阵反倒助了他一臂之力。你以为右相不想抓他吗?当年……连将军被诬通敌叛国,满门抄斩,那不过……还是稚儿的连棠都能被家仆带着……避过祸事,隐身常府……伺机以动……一瞒就是十几年,直到去年才被右相得知,因而……搅了常府的生意,又派了我去……想一并将他拿下,结果呢……反而被他来了京城……如今还甚得皇上喜爱。你可知……这一年多来右相差了多少人去要他性命,却……全都无果而返,连棠杀不得……杀不得,状元郎……更是杀不得,阳年阳月阳日的紫微星命格,趋吉避凶,不仅能克万般阴煞波折……而且,世间……无论善恶,挡其路者……死。”
游道士说着说着双脚一软直接瘫在了路中,将正听得晃神的小道士骇得不轻。
一番低唤下,马师兄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小道士自己也头昏眼花,只得奋力将他拖到了路边,忙得一身虚汗后再支撑不住的在其身边也昏沉了过去。
冷月惨色八面死寂中,一个人影缓缓走到了地上两人面前,他的嘴角还挂着血沫,脸色却泛出惊悸犹在的青白,双目如两汪死水,衬得整个人仿佛索命罗刹。
呆站了片刻,那人摇晃着开始捡拾柴火,没有柴火就捡废木、竹筐、木板,堆积成圈,然后他又弯腰拿起丢在一旁的一只瓷瓶和一只酒壶,收了瓷瓶,哗啦啦地将酒洒在了两个酒鬼的身上,一滴不剩。接着他返身走到了一处关了门的商铺前,踏在石墩上取下了那挂在檐下的白纸灯笼,揭开灯罩,拿出了里头火光飘摇的蜡烛。
松手、抛掷、火起的那刻,常嘉赐的神色都是僵硬的,哪怕看着那疏忽燃起的红焰,看着那两个被火光包围嚎叫得撕心裂肺的人,他的模样也像是一具行尸走肉,神魂已经飞离,只余未完成使命的驱壳,坚持着不散的执念。
果然,他还不能死,他寻到了继续活下去地理由……那就是要让所有害得他们常家至此的人全部偿命!
……
趁着那头混乱,百姓四处奔走救火救人,常嘉赐又回到了十六街,静谧的夜色中,尚书府衙前的灯笼依然明亮,都能堪比方才那两团火光刺眼了。
只不过这儿可不似先头那些地方随意,他才踏入此地,又被敏锐的侍卫所察,如早晨那般,又是一顿毒打袭来,只不过这一次常嘉赐没有再忍,而是凄苦地哀叫了起来,叫得侍卫大惊,刚要拿东西堵住他的嘴,尚书府的门便开了。
尚书千金正巧在门后,于是顾不得侍女阻拦,听见异动便亲自走了出来,一看见远处那景象就皱起了眉。
“这是在做什么?”常嘉赐听见一道温软的嗓音响起。
得知侍卫禀报后,女子望向那团黑影,只见那人衣衫褴褛面目模糊,在侍卫的挟制下极瘦的身形瑟瑟发抖,分外可怜。
“放了他吧,给他点银钱打发走就是了。”尚书千金道。
侍卫虽不愿,但仍是听令,拿了半吊铜钱过去没想到那叫花子竟然不接。
“别给脸不要脸!”侍卫怒喝。
叫花子被吓了一跳,颤声道:“我……我不要钱,京内乞儿也有地界划分,我不求金银富贵,只求能在府外暂居一夜,让我有可宿之地能得安寝,还望小姐成全。”
他嗓音清明好听,同其破落外貌甚是不符,倒让尚书千金有些意外了。
“你读过书吗?”尚书千金本就在等人,倒也不急着回去,反而对这乞丐好奇了起来。
乞丐道:“在老家略识过几个字而已。”
“你老家在哪里?怎么会到京城来?”又落得如此田地。
乞儿顿了下,低声说了一处地名,听得尚书千金更是意外。
“我夫君也是那儿的人……没想到你们还是同乡。”
“小的……小的福薄,哪里敢同大人相较。”
“无妨,他总同我说那地儿风光秀泽山水旖旎,若有闲暇定要回去一观,这样的好地方自然也该出灵妙之人。”
说着见那小叫花同自己言语间不卑不亢越发觉得有些可惜,于是对身边侍卫道。
“今晚就让他在此借宿一宿好了,你们给安排一个住处便是。”
想是怕小叫花有所推脱,尚书千金道:“我夫君常言‘慈故能勇,俭故能广’,能助人一乐也算缘分积善,你便受下吧。”
在侍卫半强硬的搀扶下,常嘉赐只得勉力应了这番好意,被带着去往府内的时候,常嘉赐回头看了眼那站在门边的身影,好一个心怀慈忍端庄静闲的大小姐,和那人真真相配。
侍卫将常嘉赐安排到了柴房里,于他这般低微身份已算高攀,他道过谢后和衣躺下,只是辗转了几圈后又缓缓起身,打开门走了出去。
夜已深,府衙内已是静默一片,柴房离厨房很近,常嘉赐走到门边就见炉灶上燃着幽幽火光,正炖着一碗小盅。
常嘉赐刚要上前,外头便走来一个老婆子,见了他立时警惕起来。
“你这叫花子,得小姐收留便老实些,这么晚了,来此地想干嘛?我们姑爷已经回来了,仔细他收拾你!”
常嘉赐退了一步,害怕道:“我、我……只是想找口水喝。”
“去去去,门口有个池塘,那里还不够你喝的,难道要我倒水给你啊!”老婆子一边赶人,一边走到灶炉边查看盅内的汤点。
常嘉赐瞪着她的背影,忽的鼻尖一动,吸了口气,再吸一口气,本就苍白的面色更是灰了一层。
老婆子回头见他还在,又扬声骂了几句,直把人骂得跌跌撞撞地退了出去。
一路跑至苑中的假山后,常嘉赐的胸口依然是猛烈起伏的。
那个味道……那个味道……他太熟了。
几个月前知晓姐姐怀了身孕后,虽知梁府家大业大,可怕他们对其不够上心,他便四处问药,还记下了养胎最好的几味,存下只待下回见面就给她送去,结果……人终究没有等来,药也没有用上,但是那味道,嘉赐却深深地记在了心里。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养胎补气……
那个杨大小姐竟然已经身怀六甲了,而孩子……除了那个人,还会是谁的呢?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他们常府,就没有他连棠,而他们得到了什么,不知情下收留了一个朝廷命犯,继而满门惨死,怀着孩子的姐姐可怜到连一口保胎药都喝不得,为什么,为什么要这般对待他们,为什么……
一时间常嘉赐只觉死寂的心绪又狠狠翻涌起来,胸中的恨意仿若滔天巨浪一般越冲越高,激得他浑身颤抖,激得他死死地握紧了怀里的红色瓷瓶,也激得他瞳仁中竟然泛出了凶悍魔魅的红光……
第四十九章
常嘉赐没有再回柴房, 他找到了老婆子给他指引的那处池塘, 在塘边抱着腿一坐就是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