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棠却用另一只完好的手勉力抱住了他,语调一如往昔:“不会的,这只不能写还有另一只手能写,无碍于考试的。就算……以后真不能写了,那我就不考状元了,我陪着你,一直陪着你,好吗,我不信那个,夫人老爷也不信,我们都不信,不哭了,不哭了……”
我陪着你。
一直陪着你……
遥远的话语一遍遍重复,但因隔着遥远的时光,隔着沉沉的黑暗,待传到耳际时,已消散得听不真切了……
睫毛翕动,常嘉赐轻轻睁开了眼,一滴眼泪自眼角滑落而下,他转过头来,就见天光已是大亮,而青琅就站在门边望着自己,手中端着水盆。
见嘉赐慌忙的抹去眼泪,青琅以为他是为兄长伤怀,什么也没说,只笑着走进来把盆放下,轻道:“梳洗吧,门主在外头等你呢。”
常嘉赐走出去的时候,东青鹤果然已经在院子里了,手中拿着一把稻谷状的物事在喂着那只叫南归的孔雀。
东青鹤看向嘉赐,就觉不过几天的光景这少年已是瘦了一大圈,皮肤也苍白了不少。虽然此刻已能下床,但是凭着东青鹤的耳力,这几夜多少还是能感觉得到对方在房中被体内余毒逼得辗转反侧低呼痛吟的过程,只不过待到自己白日去为他治伤时,常嘉赐对此却从来一句未提,只说已是好多了。
这孩子十分倔强,东青鹤看着他有些通红的双目暗忖道。
桌上放着一碗凡人常食的小米粥,想也知道是谁吩咐的,这几天每每皆是如此,对此常嘉赐面上很是感激。
东青鹤只对他摆摆手,示意对方趁热吃,可看着嘉赐那拿起汤勺大口就往下吞的模样,又不禁劝慰道:“慢些,不急……”
但嘉赐还是怕东青鹤等着,三两下就把东西吃完了,起身时又想到什么,小心地说:“其实……门主不用亲自过去。”
东青鹤却微笑道:“无妨,是我作为主人家没有尽到职责护好你们,礼数上也该去送送你哥哥。”
常嘉赐低下头,便没多言。
东青鹤没有骗他,他的确给常旺选了一处鸟语花香人间仙境般的地方,就在青鹤门外不远处,小屏山的山后,一座名叫大屏山的地界。
不同于小屏山的终日积雪,妖兽不断,大屏山才是真正的水碧山青繁花似锦。只是青琅说这儿也有门主的结界,凡人别说上不来,根本连看都看不到。
东青鹤带着常嘉赐在山顶落下,放目远去,前方一片花海,万紫千红环绕着一汪深潭,潭水澈如明镜,却深不见底。
岸上摆着一副棺椁,嘉赐不懂这些也知那木材定是不差,他伸手摸了摸,回头含着眼泪对东青鹤道谢。
东青鹤问嘉赐是否还有话要对常旺说,嘉赐想了会儿,对着木棺轻轻嘱咐了一句。
“那地府的黄泉道又黑又长,你入轮回台时,莫信那些阴司鬼差善恶有报的胡话,只有可劲儿的抢到了前头,下辈子……才能投个好胎。”
说完就见东青鹤疑惑的视线,嘉赐勉强一笑,解释道:“……这是听以前我们村里的神婆说的。”
第十四章
嘉赐说完了话,东青鹤便轻轻甩袖,就见一旁堆叠的石块上一阵轰隆,一排瀑布流泻而下,挟裹着湍急溪水汇聚成一片漩涡,打着转的向此地而来,卷过那无边繁花,也卷过那厚重的棺椁,一道拖向深潭之间,慢慢沉入潭底。
常嘉赐盯着那处久久不言,东青鹤出声劝慰道:“且安心吧,你哥哥也会安心的。”
常嘉赐回头看他:“门主为何要对我这样好?”
人人皆说青鹤门门主慈悲心肠,故而怜他孤身凄苦时常照拂,但常嘉赐却觉,如此之外,东青鹤这样关心自己,还有别的缘由。
东青鹤笑着反问:“你觉得是为何?”
常嘉赐思忖:“是不是……因为我和一人长得很像?”
东青鹤一怔:“谁告诉你的?”
常嘉赐倒也没有隐瞒,将未穷长老来探望一事和盘托出,当然其中省去了那段自己的“身不由己,只说上回无意间闯到了木部园囿,险遭蘼芜长老的罚,幸而得未穷长老相救,很是感激。
说完,嘉赐长起胆子问道:“门主和长老所说是否为一人?而那个和我长得很像的‘他’又是谁?”。
“我不知未穷长老所言是谁,但我的确认识一位同你有些近似的故人,”东青鹤坦白以对,“他是我当年在外游历时认识的……朋友。”
“朋友?”嘉赐惊讶,“门主在外游历时该很久以前了吧?”
“不错,是很久很久了……”东青鹤脸上神色带着悠远也带着一丝怀恋,“那时我还未立青鹤门,不过是个散修,得遇那人,有幸与他相伴修行了一段路。”
“相伴修行?是一起打妖怪吗?”嘉赐好奇。
“嗯,很难对付的妖怪。”
“那人现在如何了?是不是也像门主一样变得这么厉害?”
东青鹤收起了唇边笑意:“他……已是不在了。”
常嘉赐目光灼灼:“不在?是为了打妖怪才……”
“不,”东青鹤皱起眉,“是为了救我。”
常嘉赐眸光一动。
东青鹤顿了下又道:“我曾试着想寻他的转世,可他当年魂魄受损太甚,恐怕……”
“门主一直在找他吗?您那么厉害,还有找不到的人?”常嘉赐弯起眼。
东青鹤叹了口气:“三界无边,我即便修为有所小成,却终究无法手眼通天……”
嘉赐还待再问,却对上东青鹤淡笑的脸,好像这才发现自己多嘴了。
“门、门主,我只是好奇为何有人同我如此相像,毕竟我从来没到过这儿,也没有什么兄弟……”
出口又觉这话有异,忙改口道:“哦,我是说除了我哥哥以外,再没有长相相似的兄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