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少瑾对父亲的印象,还停留在她最后的一次见面。
那时候,父亲已经不管她了。她却每到朝廷大查的时候就格外的关心朝廷邸报。有一年,她听到父亲会进京述职的消息,在通州等了四天,才等到父亲。她躲在马车里,看着父亲被人前呼后拥地上了马车,刚刚不惑之年的父亲,留着胡须,身材消瘦,神色疲惫,眉宇间带着几分愁苦。虽然在人群中,却看着十分的落寞、孤单。
她这才知道继母李氏去母留子之事,知道父亲和李氏反目的事,知道同父异母的弟弟叫周家瑾……
可再见面,父亲却变成了风度儒雅,是个看上去比程识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
这反差也太大了!
周少瑾心里有些拿不准。
那男子却已朝着她和周初瑾望了过来。
“初瑾,少瑾。”他喊着姐妹俩的闺名,笑容就止不住地从他的眼里溢出来。
是父亲!
只有父亲才可能看见她们就从心底里笑出来。
可周少瑾……还是觉得有些窘然。
周初瑾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她哽咽着喊了一声“爹”。
周少瑾不免有些踌躇。
自己要不要也跟着说点什么。
谁知道她的念头闪过,周镇已上前几步,撩袍屈膝就朝着关老太太跪了下去。
“你这是做什么?”程沔忙上前去拉周镇,“快起来。快起来!”
周镇跪地不起,道:“初瑾和少瑾有今天,全是靠岳母、舅兄、大衿子的悉心照顾,我无以为报,想给岳母磕几个头!”
“使不得,使不得。”关老太太一听,忙侧身避开,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你的心意我领了。你还不快扶姑老爷起来!”最后一句。却是对程沔说的。
周镇执意要给关老太太磕头:“男儿膝下有黄金,却也跪天跪地跪父母恩师。岳母您对我,就如那再生的父母一样。”说完,也不管地上的灰尘,在青石铺成的甬道上“咚咚咚”地给关老太太磕了三个响头。
“哎哟哟!”关老太太的眼圈都红了。
老人家辛辛苦苦了一场,虽不求回报。但能得到真心的感激,又有谁不欢喜呢!
关老太太亲自上前扶起了周镇,见他额头发红,还沾着尘土,雪白的膝裤也脏了,连声吩咐沔大太太:“还不让丫鬟打了水过来给姑老爷更衣。”
周镇的低姿态。让沔大太太对他的好感蹭蹭直涨,关老太太的话音还没有落下。她已吩咐丫鬟去打水,还细心地嘱咐那丫鬟:“把老爷前几天刚做的那件新膝裤也拿过来。”
丫鬟笑着应声而去。
周镇侧过身去,朝门外招手。
一个花信年纪的妇人带着个婆子走了过来。
她身材高挑,看上去比周镇矮不了几分,白色的湖绸立领衫外面套了件银红色的焦布素面比甲,戴着南珠首饰,眉目端秀。神色谦和。
那婆子看上去四十来岁的样子,人有些胖。满面带笑,穿了件丁香色茧绸褙子,戴着鎏金的首饰,看上去和蔼可亲,很是整洁。
周镇指了那妇人对关老太太道:“这是内人李氏。”
那婆子就扶着李氏给关老太太磕头。
关老太太一眼就看出她有了身孕,眼明手快地上前扶了李氏,对周镇嗔道:“既是一家人,讲这么多客气话干什么?你子嗣艰难,我每每想起就觉得心痛。我看太太的样子,应该只有三、四个月,你怎么能带着太太这么急的赶回来。”然后对李氏道,“快别这么多礼了!长途跋涉,应该累了吧?你快随我回屋歇歇。指望他们这些男人心痛你,你只有干忍着。”
老人家目光慈爱,语气真诚而善良,让李氏悬着的心一下子就落了定。
她笑道:“我们家老爷常念着您和大衿子的恩情,初次见面,我怎么也得给你行个礼心里才安生。”
到了关老太太这个年纪,都喜欢化繁为简。她笑道:“既是如此,你就给我行个福礼好了,也免得你不自在。”
李氏不免也十分的欢喜。
她知道丈夫敬重嫡妻的娘家人,更敬重为他教养两个女儿的岳母,能和丈夫嫡妻娘家人相处得好,丈夫就会更看重她。
李氏就认认真真地给关老太太行了个礼。
轮到沔大太太的时候,沔大太太笑道:“我这里你就免了,等你生下了肚里的小公子,带着小公子回来祭祖的时候我们再见礼也不迟。这个,就先记在账上了。”
李氏心花怒放,对沔大太太好感十足。
丈夫已经有两个女儿了,现在盼的就是儿子,她求神拜佛,甚至许愿为菩萨镀金身,也都是为了求个儿子。
她亲热地上前挽了沔大太太的胳膊,笑道:“多谢太太,这账我认了,等孩子出了生,我定带着他来好好给太太磕几个头。”
她语气轻快,带着几分打趣的味道,让气氛变得轻松了起来。
关老太太就招了周少瑾姐妹:“你们也给你们的父亲和继母磕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