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用的是璇龟甲庚留下的如意诀。
又呆了片刻,直到肌肤上传来的微微灼痛提醒他已不能在地炎中多呆时,纪若尘才沉落身形,停在了神铁旁,伸手握住,运足全身力道一提。
铁棍当然纹丝不动。
纪若尘笑了笑,神铁虽然幻化成了一根三尺铁棍,可仍有一万零八百斤重,他提得起来才怪。但此事早在他意料之中,行前也有了解决之道。
他从玄心扳指中取出一张古符,极小心地展开。此符与寻常道符大不相同,乃是由不知名灵兽的兽皮制成,上面符箓色作紫黑,看来是以兽血所绘。此符年代久远,在丰沛之极的灵力侵蚀下,兽皮早已变得脆弱不堪。纪若尘的动作已是无比轻柔,但符咒一角仍然啪的一声泛起一小团青烟,出现了一道裂痕。纪若尘再不敢犹豫,左手持符,右手脉门自行破裂,标出一注鲜血,溅在了古符上。
鲜血一沾符面,立刻熊熊燃烧起来,刹那间将整张古符燃成一团闪着幽幽蓝光的烈火。纪若尘大喝一声,左手一挥,已将这团烈火拍在了定海神针铁上。在熊熊地火经年灼烧下毫不变色的神铁居然被这一团火烧得开始泛红!
纪若尘静静立着,待烈火熄灭,神铁恢复原状时,才一把抓住,轻松提起,以一根天蚕丝索缠绕了几圈,负在了背上。
他冲天而起,转眼间就出了裂口。此时他忽然觉得头皮微微发麻,立刻抬头望去,见一个足有方圆百丈的庞然大物正无声无息地自上方十丈处飘过。
纪若尘呆呆地看着它,直到它随着海流飘远,才如梦方醒,身形一闪间已在原地消失,重新出现在它的面前。
这是一只巨大无比的璇龟,四肢写意地伸张着,巨头微露在龟壳之外,双眼紧闭,如在酣眠。但它身上泛出的冰冷冷的气息以及龟背上一个径粗丈许的大洞提醒着纪若尘,它早已失去了生命。
纪若尘胸口如坠重石,压得他几乎透不上气来。他本以为自己早该对一切都无动于衷,然而此刻真的看到了甲庚的真身尸体,才知道还是会有一点心痛。
他跃上甲庚的龟背,俯身细细察看伤口。伤口贯穿整个龟身,几乎是一个完美无缺的圆,边缘焦黑如墨,光滑若镜,伤口边缘无论是龟甲龟肉,都在刹那间被熔成了焦炭。这个伤口绝不可能是甲庚死敌,当日几乎送了纪若尘性命的那只八爪妖章所留。
惟一的解释,就是有人以惊天道法一击击毙甲庚,才能遗下这等伤口。
甲庚不知已死去几时,好在地炎裂谷中生机全无,也就没有小鱼小虾来骚扰尸身。
纪若尘立在甲庚背上,默然片刻,然后俯身按住龟甲,嘿的一声轻喝,运聚全身之力,缓缓推动龟身。巨大的龟身转过一周,然后在纪若尘推动下逐渐下沉,斜斜落向藏着定海神针铁的裂口,逐渐沉入到熊熊地炎之中。
纪若尘取下背后铁棍,挥了半圈,然后一棍轻飘飘地砸在裂谷石壁上!
这轻描淡写的一棍却有着绝不相符的大威力。一声轰鸣过后,裂谷石壁上逐渐现出一道裂纹,而后一块块方圆数十丈的巨石不住自石壁上剥落,翻滚着落入裂口底部熊熊地炎之中,将甲庚的尸身向地炎深处压去。
裂谷的石壁在地炎长年炙烤下早已脆弱不堪,过往有定海神针铁镇守于此,然而如今神铁已被取出,石壁就此失了庇护,在纪若尘一击之下,巨石纷纷崩解脱落,一时间轰鸣阵阵,地动海摇!
纪若尘自己也未想到一棍竟能有如此之威。烟尘渐消时,裂口底已堆满了巨石,再也看不到流淌的地火熔炎。
在将铁棍重新背在背上时,纪若尘身体登时向下一沉,笔直的被压落海底!
纪若尘半跪在海岩上,不得不以手撑地,才勉强支持着没被压倒。他略定心神,咬紧牙关,额头青筋泛起,周身骨骼不住噼啪作响,然而弯曲的双臂终于一寸一寸地伸直!
然后曲膝、立起、直腰,每一个简单的动作都要耗上半柱香的功夫。
不知过了多久,尝试过多少次,他终于摇摇晃晃地从海底升起,慢慢向上飞去。
附在定海神针铁上的古符名为须弥咒,取的是‘介子须弥,乾坤挪移’之意。此咒附体后,神铁之重十去其九,仅余千斤。然而此咒虽妙,法力却只够用上十次。此后纪若尘每催动一次神铁,重量就会多上一千斤,十次之后神铁就将恢复原重。
须弥咒整个道德宗中只藏着这么一篇,虽然珍贵玄妙,然而细究起来,其实也没有多大的功用。是以纪若尘取走须弥咒时,掌库的师叔也没多说什么。而以他此时的道行,也就勉强使得动二千斤的兵器法宝而已。
纪若尘身影终消失在海的尽头,地炎裂谷中又是死气一片。
甲庚身躯水火不伤,如此沉在地炎深处,也不知万载之后,会不会炼化虚无。
卷二 逐鹿 章六 何往
云中居藏于群峰深处,孤峰高绝,傲然立于云海之上。因为地势险绝,周围又遍布洪荒异兽、阵法机关,自来访客寥寥。
这一日红日高悬,云海中雾涛涌动,宝光浮升,现出一尊巨大金莲来。莲上立着七八个道士,人人仙风道骨,个个道行不低,徐徐向着云中居飞来。为首一名道士面容清隽,气势不俗,乃是青墟宫虚天。另一名老道双眼半开半闭,如同没有睡醒一样,乃是虚罔。
青墟宫此来无论是人数还是访客地位都可说是声势浩大。此前道德宗诸真人也曾经数度造访云中居,是以山上这一年多来的繁盛热闹,是过往近百年也不曾见过的。
青墟宫一行人尚有数十里之遥,云中居内已钟鸣三声,清音直传至百里之外,以示迎宾之意。待得金莲飞至山阶前时,九名云中居弟子已各着华服,在山门外列队迎宾。迎宾人数于云中居的地位并不相称,但无损礼仪,只因世人皆知云中居弟子稀少,九人迎宾已经算是最高的礼数了。
虚罔左袖一拂,收了金莲,然后右袖一展,一朵薄云凭空出现,代替金莲,载着青墟宫一行人徐徐落在了山门之前。他这一手淡淡泊泊,高远恬静,不经意间已露了极高的境界出来。云中居门人虽素来自傲,此时心中也暗生钦佩之意。青墟宫众人落地后,虚天徐步行前,行礼道:“青墟宫虚天、虚罔携门下弟子来访,求见清闲真人。”
云中居为首一名弟子忙还礼道:“青墟宫两位真人到访,实是不胜荣幸。清闲真人己知各位到来,刻下正在碎金阁中相候。请两位真人随我来。”
不片刻功夫,虚罔与虚天己随着那云中居弟子来到了碎金阁。江湖传言清闲真人几十年来一直闭关不出,只为顾清的定亲之礼去过西玄山一次。因此虚天与虚罔此行前倒没想到能够见得到清闲真人,而且还得以踏足他的闭关之所碎金阁。
修道之士如欲闭关,则闭关之所向来是严禁外人接近的。这不光是为了免受外人打扰,还是因为在有道之士看来,闭关之所的蛛丝马迹都可能窥破闭关之人的道法秘臭。如清闲真人这般肯在闭关之处会见外人的,实是不多见。
那云中居弟子将青墟二真人引入碎金阁后,就悄悄关门离去。碎金阁中布设如一个寻常修道者的居处,不象常人闭关那样四壁萧萧,也没有任何法阵机关,更无增添天地灵气的宝物。碎金阁露台外伸十丈,临于危崖之上,尽头处摆着一个坐团,上面端坐着一个矮胖身影,手中一根长长钓秆,也不知在这云海中钓些什么。
虚天与虚罔对望一眼,眼神中均现出一分惊讶之色。清闲真人虽去了一次道德宗,但并未公示天下他己出关,重行执掌云中居门户。按理说就应该还在闭关潜修,但看这样子,他又哪有半分修行之意?看来清闲真人闭关之处另有其所。这事想来也不奇怪,闭关之处事关重大,又哪能随便给外人看呢?
清闲真人直让虚天与虚罔枯坐了一盏热茶的功夫,这才放下了手中的钓竿,起身回到阁内,施礼笑道:“原来是青墟宫两位真人大驾光临,近日我神识闭塞,一时没能察觉,恕罪恕罪!”
清闲真人执掌云中居门户数十年,虽然无人曾经见识过他的道行法力,但声威之盛,仅在道德宗紫徽真人之下而己,比青墟宫虚玄真人还要强上三分。因此虚天与虚罔虽觉得这名晨天下的清闲真人未免太过其貌不扬了一些,但仍不敢存了小觑之心。双方你来我往的客气几回,就进了正题。
虚天含笑道:“我虽然至今无缘得见清闲真人的通天道法,然而令高徒顾清境界之高,实令虚天为之汗颜。见贤思齐,因此未见清闲真人之前,虚天就己深存仰慕之心!”
清闲真人黑得发亮的胖脸上全无变化,一双三角小眼煜煜闪光地盯着虚天,等待着他的下文。
虚天本想卖个关子,见状不得不道:“顾清参透了轮回因果,忆起与我青墟宫吟风的前世机缘,因此刻下正在我宫清修,以悟大道。顾清乃是天人之资,而我宫吟风更是谪仙下凡,可以说再是般配不过,他们共参大道,日后携手飞升,可是我修道界千年未有的盛事!有鉴于此,我宫虚玄真人特意遣我等前来云中居,欲借此良机与贵派互通有无,结下千年之谊。虚玄师兄因前日忽有所悟,不得不闭关潜修,不能亲身登门面见清闲真人,心中极为遗憾。师兄万勿要贫道将这番心意带到,还请清闲真人谅解。”
虚天人品出众,年纪轻轻道行就己不低,这一番话说得辞情并茂,恳切之至。
清闲真人听完,黑脸上持着的微笑仍是未有分毫变化,直截了当地道:“顾清准备留在青墟了?”
虚天一怔,道:“正是如此。”
清闲真人点了点头,淡然道:“那就让她在青墟呆着吧,我们云中居山门窄小,容不下她这种大人物。”
虚天心中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忙道:“清闲真人误会了,我们青墟宫绝无争夺贵门高徒之意,顾清日后飞升,那也是云中居的弟子,所遗仙物我宫一物也不会妄取,皆归贵派所有。”
清闲真人嘿了一声,道:“云中居不过是化外荒凉之所,灵浅福薄,消受不了这许多仙物。至于与青墟的盟约,以后再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