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西道:“李公子虽是汉人,但并不是咱们的敌人,他没有罪过,咱们为何要杀一个向着自己的朋友?”
在场的还有亓特勒的祖父左贤王暾欲谷,暾欲谷心里也有算盘:那阿史那卓公主就是一个红颜祸水,挑起了前可汗之子阙特勒与暾欲谷部落的矛盾,现在被掳走了反倒能多少化解两家的怨恨,没有了这个女人,以后的关系尚能慢慢修补。考虑到这一层,阿史那卓被掳走不能不说是一件好事。于是暾欲谷也帮李适之的腔说了两句,还用长辈的口吻斥责亓特勒让他下去。
几乎所有人都站在李适之一边,亓特勒一张嘴敌不过好几张嘴,心下憋闷得慌。他的不利局面就是把李适之推向了托西等人的立场中,自然得不到支持。
亓特勒回去之后,一个部落的长老劝他:“草原上多得是未出嫁的小娘,你何必非得要取阿史那家的人?公主被掳走后,你把心思用在作战上,立下功劳以后还有可能从暾欲谷那里继承部落的头领位置。”
但亓特勒根本听不进去,他现在对什么继承人都没有兴趣了,简直是心灰意冷,除了恨意再也没有其他想法。其实阿史那卓和他小时候的感情真的不错,二人可以说是青梅竹马,记得小时候阿史那卓总是站在自己这边,有人欺负了她亓特勒肯定要帮她出头,但长大后阿史那卓就不一样了,只是亓特勒的心思仍然没有变。从记事起到现在他的生命中就一直有那个美丽的公主存在,如果一下子失去这一切,亓特勒真不知该如何面对。
消沉了几天之后,他总算找到了绝望中的出路,只有报仇,在复仇的期待中他才能活下去!导致这一切悲剧的罪魁祸首有两个人,最让亓特勒痛恨的自然就是李适之!
但是单单杀掉李适之并不能解决他心中的仇恨,正如儿时的做法,那个直接欺负阿史那卓的人也会得到应有的报应。
想通了这些之后,亓特勒好像一下子又找到了活着的方向,酒也不喝了人也精神了许多。部落里的亲戚见状放心下来,但无人理解他的心理。
亓特勒召集了一些平日的心腹,说自己要干一件大事,问大家愿不愿意跟随。到来的几十个勇士都是和他一块儿长大的一个部落的人,纷纷表态愿意追随左右,有人说道:“就算以后暾欲谷部落的头领不是亓特勒,我们也只听你的!”
亓特勒见状心里有了底,开始构想自己的复仇计划。他思考“计谋”还真是不常见,以前办事的方法几乎都是武力,但李适之也让他感受到有时候用脑子和计谋比单纯使用武力来得有威力。
他找到几个最信任的人,对他们说:“默啜可汗暴戾自私,对咱们各个部落都不好,迟早要败在唐人手里。我们为什么要再为他效力?得另外找出路才行。”
几个突厥勇士有些害怕地站在那里,也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不过说起唐军的厉害他们在黑沙城之战时确是深有体会。这些亓特勒的心腹和亓特勒的作风一样,都是不怎么爱用脑子的莽汉,但他们忠于亓特勒,便小心地顺着话说:“每次分牧场,水草最好的地方都是默啜部落的,牛羊却是他们要得最多……”
亓特勒便说:“你们悄悄潜入唐境,把我的信交给唐朝晋王,咱们投奔过去省得在默啜手里受气。”
有人畏惧地说道:“万一被默啜知道了,非杀了我们不可。”“默啜可汗放过话,谁敢背叛他就煮成白骨。”
亓特勒的回答也很干脆:“别让他知道!”
他决定好这事儿之后就开始准备书信等物,但他不会写汉字,也不能去找会的人代笔唯恐泄漏消息,文字只得用突厥语。心想唐朝那边读书写字的很多,总有人认识突厥文字。
干这种事的时候亓特勒实在没什么心理压力,除了被仇恨占据内心之外,他对可汗及部落长辈也没多少好感,特别对祖父还有成见,此时便顾不得想太多了,他的思路也真想不到那么宽。
第一百零二章 投奔
上次薛崇训来北方是平定张仁愿的叛乱,那时是春夏之际气候并不严寒,这回却真正感受到了草原上的寒意。其实冬季还没来临并不是最冷的时候,但薛崇训同样觉得一早一晚手脚冰凉,加上风大这气候真比长安难过多了。行军的时候将士们口中呼吸吐出的是白汽,正是因为空气温度低水蒸气迅速凝结的缘故。
杜暹撤出黑沙城之后又和中军这边联系过,薛崇训得知了来龙去脉断定是被截了军令,并赞许了杜暹的主张。幕僚们感叹:信物令牌都是真的,只是用了汉字,一点蛛丝马迹就能让杜将军识破,真非常人可为。薛崇训笑道:“能让杜暹直接撤军的并非那蛛丝马迹。”文官们好奇地问道:“那是何物?”
薛崇训忽然想起与杜暹合奏时的默契,走调时总是能合拍。他便笑而不语,众官疑惑不解。
此时明光军并未向西撤退与主力汇合,而是布置到了东面,作为一个监视契丹人的先子。契丹也是骁勇善战的民|族,现在被突厥统治也是前因,最初契丹人是既敢袭扰唐朝又敢和突厥拍板的主,结果一次唐军与突厥联合讨伐,契丹被击败被迫投奔了突厥人。不过他们仍然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甚至可以影响天枰。
张九龄建议道:“明光军一万人破突厥都城震慑四方,现今局势对突厥人也不容乐观。我们应再次派遣使臣前往契丹与之联络,让他们审时度势勿要与我为敌。就算不能争取到契丹人联兵伐突厥,只要他们按兵不动争夺漠南控制权的力量也偏向于大唐。”
薛崇训以为然,便下令授权杜暹,就近联络契丹拉拢。
十余万人马带着辎重粮草不慌不忙地向黑沙城进发,也许那座城池又会作为会战的爆发地点。唐军并不着急,行进缓慢每日旁晚便扎营修整,各军严密布防。唐军主力分作九军,还有几股游牧族的联军当然没有挤作一团而是按照秩序排列行军阵型的,在茫茫的草原上这支大军就像一支舰队一样浮在原野上。
中间全是唐朝军队,唯有慕容鲜卑人例外,他们就位于神策军一侧,慕容宣旁晚时还会到薛崇训的大帐里坐坐。薛崇训并未责怪他作战失利的罪过,反而出言宽慰,二人的关系因此毫无芥蒂好如以前。
常常有人要面见薛崇训问大帐外的官吏“王爷在做什么”,官吏就大声说:“和吐谷浑汗王下棋。”主将的从容生活能影响军心,给将士们一种成竹在胸的感觉。慕容宣与薛崇训相处的这段日子,把围棋也学会了,常说很有意思……当然薛崇训也觉得有意思,因为他很难在官僚中找到像慕容宣这样的新手来赢。
这日薛崇训正在和慕容宣下围棋,忽然得报抓获了几个突厥人,扬言有突厥部落要投奔过来,派人来联络的。薛崇训一听很有兴趣,他就是想把默啜搞得众叛亲离,立刻就下令亲自面见,并传“二龄”及几个通晓突厥事务的官吏到大帐一并接见。
过得一会儿就见得几个披头散发穿着皮甲的突厥人被唐军军士押着进了大帐,但见这些人神色慌张举止荒疏,薛崇训的眉头一皱心道恐怕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不论穿着打扮,就说那些突厥上层的人起码见过不少世面,绝不可能在公众场合这般表现。
旁边的官吏用突厥语问道:“你们会说汉话吗?”
他们忙摇着脑袋,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这些突厥勇士上了战场不沭,但这样的社交场合因为没什么经验就显得拘谨非常。
于是官吏就用突厥语和他们说了一句话,然后等着翻译给薛崇训听。不料这帮汉子半天憋不出一个屁来,站在那一言不发。过得许久,其中一个才掏出一个木盒出来,指着它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顿。
官吏回头躬身对薛崇训说道:“他说是暾欲谷部落的‘世子’亓特勒派来的,想投奔唐军,盒子里面有亓特勒写给晋王的信件。”
“拿上来。”薛崇训也是半天了才说一句话。侍候在一旁的家奴先把盒子打开检查之后才放到薛崇训的面前,里面盛着两卷纸。薛崇训展开一卷发现是张草图,看了一会儿不知道画的是什么就随手丢在一边,展开第二张满篇的勾勾挂挂像是突厥文字,反正也不认得。他便递给旁边的文官道:“叫人翻译出来再给我看。”
“是。”官员应了一声又说,“突厥国确实有个暾欲谷部落,是可汗阿史那氏的亲戚。”
薛崇训点点头看了一眼那几个汉子,便说:“这几个人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叫下去先安顿,等我看明白信上说个什么事儿再找他们。”
等到懂突厥文字的官吏把信译出来递到薛崇训跟前,他才看了个明白。大概说的就是突厥有个部落不满默啜的统治想要弃暗投明并且愿意帮助唐军作为内应大败突厥军队……看到后面,薛崇训忽然发现了李适之的名字,立刻放慢了阅读速度。
原来亓特勒知道李适之的来历,是遭到“妒贤嫉能”者迫|害,才逃到突厥去的,亓特勒便认定李适之也是薛崇训的仇人,所以专门提及,欲让李适之落到薛崇训的手里生不如死。这番计较倒是让亓特勒多少有了点智慧。
薛崇训看罢恍然心道:殷辞在三城没有抓到李适之,原来是逃到突厥去了,还混得风生水起……这家伙确实有些能耐。薛崇训对这封信的真实性又多信了几分,不然突厥人怎么知道李适之的事儿那么清楚?
既然写信的亓特勒是阿史那氏的亲戚,那么军中的突厥公主阿史那卓应该认识,不如找来确认一下,至少能判断亓特勒这个人是否存在。薛崇训想罢便命人去传阿史那卓过来见面。
阿史那卓一听到亓特勒的名字居然在唐军营中说起,神色便有些异样,随即答道:“确是有这个人,他是左贤王暾欲谷的孙子。”
薛崇训点点头,观察了一下阿史那卓的神情,随口问道,“这个人莫不就是你的情郎?”
阿史那卓急忙摇头:“不是!怎么可能他是我的情郎?”
“哦……”薛崇训又问,“那你的情郎叫什么名字?”
阿史那卓红着脸,她当然也知道李适之的来历,暾欲谷带李适之到王城时就说清楚了的。她自是不愿意出卖李适之,告诉薛崇训李适之的所在,便沉默不语。好在薛崇训也没追根问底,见她不说也就作罢,好像并不是很关心。
这是她想到自己遇见的两个唐朝男人相互是仇敌,心下不由得感到有些异样;同时李适之和亓特勒也相互看不惯,男人之间好像总是在闹别扭。不过薛崇训和跟前的吐谷浑汗王关系看起来倒不错,听说他们常常在一起下棋有说有笑。
或许是她这段时间身在唐军营中的缘故,心里琢磨得最多的人不再是李适之,反而变成薛崇训了。想到这里,阿史那卓又看了一眼薛崇训,见他已低头不语好像也在想着什么事。薛崇训比英俊和李适之差远了,而且给阿史那卓的印象有点沉默寡言,正因如此才让她有点琢磨不透,越是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