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人一看,一大群人围着个弱女子,正要上来说句什么,钱夫人忽然喊道:“大家别被这娘们骗了!这就是一个娼货!出来卖的!”
宣阳的皮肉生意是是远近闻名的买卖,宣阳满大街都是妓,众人一听这小姑娘是个娼妓,再没人出来说话了,不过人群也没散开,围着看猴戏似的。
那娼妓又喊了两声“救命”,却听见身后传来一两声讪笑,她左右看了圈,终于没了声音,钱夫人一过来,她立刻低下身抱住头。
钱夫人盯着她,不知道是想起什么似的,脸色微微扭曲,终于,她道:“打!衣服扒光了往死里打!”
一群下人立刻围上去,手里都抡着棍棒之类的东西,明显是有备而来。
那娼妓用力地抱住了头,有人伸手撕她衣服,她把手攥得更紧了,那是避免致命伤的姿势,至于衣服,她显然不在乎这种东西。
“呸!贱货!往死里打!”钱夫人双眼赤红,骂得唾沫横飞。周围窃窃私语的声音越来越响。
“住手!”一人忽然从人群中冲了出来,吼了声,“放开她!”
众人一齐看去,是个面容清俊的年轻人,一身泛黄的白衣,他猛地推开了那些下人,“一群大男人,为何要欺负一个弱女子?”
那娼妓也诧异地抬头看了眼,刚一看见那书生的容貌,她的眼神忽然定住了,再没转开,明明半张脸都被打得充血红肿,却看着那书生笑了起来。听见那书生文绉绉的话,好像瞧个傻子似的。她还在笑。
钱夫人啐了嬉皮笑脸的娼妓一口,道:“我倒是是谁呢!是个穷酸书生。”她笑了下,“这位公子啊,我和你说说,这可不是个弱女子,这小娘们本事高着呢!十多岁就出来卖了!大腿一开能夹死人,勾引六十多岁的老男人上床,哄得人要休妻娶她,连结发四十多年的妻子都不要了!”钱夫人说到这儿的时候,几乎是咬着牙,“呸!你做梦!”她啐了口唾沫,双眼猩红,指着她骂道:“贱货!你做梦!你做梦!”
那书生似乎没想到还有这一出,有些措手不及,看了眼地上衣衫半开的娼女,娼女抬眸望了他一眼,漆黑的一双眼,好像里头有江南的桃花,能勾魂似的,书生愣了下。
钱夫人指着地上的人道:“打!继续打!往死里打!把脸给我划烂!看她拿什么勾引男人!”她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这几句话。
一群人立刻围上去,书生张开手拦在娼妓面前,猛地吼道:“不许打!你们一群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算什么英雄好汉?”
那娼妓愣住了,伸出手轻轻拉了下那书生,“大哥,你是傻子吗?”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其中有人喊道:“喂!孬种!你英雄救美?我看这妓不领情啊!你要是不孬就冲上去和他们干!那你就是真男人!”说着他竖起了大拇指。
又是一阵大笑,那抡着棍棒的下人也笑了,随手一推,那书生便被重重推了出去,摔在地上时,滑稽地滚了两圈,那下人直接噗嗤两声笑了出来,脸上嘲讽之意极重。几个人手中掂量着棍子便准备朝着娼女抡下去。宣阳的妓,死了便死了,赔银子便好,这娼女的身价虽高,可钱夫人早放出话来,多少钱,她赔!这条命她要了!
眼见着棍子抡下来,小娼妓立刻继续抱头。
书生忽然赤急白脸地吼道:“不许打!”他冲了上去,一把将棍子推开了,“会打死人的!不许打!”
那群武夫伸手去扯他,书生猛地低下身,抱住了那娼女,紧紧地将人护在了身下。娼妓终于愣了。
钱夫人已经红了眼,“打!往死里打!他要死就连着他一块打!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这德行充什么英雄好汉!打死他!”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不远处一个六十多岁的老男人穿金戴银,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依稀可以听见几句争吵声。
“我跟了你四十年,四十年啊!一辈子老都老了,你这么对我?你敢这么对我!我今日非得要打死这个贱货!打死个不要脸的!”紧接着便是哭声,“我哪点对你不起?你要休了我?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
那书生紧紧抱着小娼妓,咬着牙,拳头和棍棒落在他身上,血从他牙齿缝里渗出来,他紧紧护着身下的人,额头的血流下来,模糊了视线,“不、不要打!不要打!”他紧紧地搂着小娼妓,“不要打了……”
小娼妓望着他,这次是真的愣住了,好像连笑都忘记了。
一男一女紧紧抱成一团,也不知道被打了多久,人群才渐渐散去。临走前,那钱夫人吐了口唾沫在小娼妓的脸上,却被书生挡住了,那口痰落在他头发上,混着血,顺着刘海往下滴。他盯着钱夫人。
钱夫人丝毫不惧,“穷命鬼!活该一辈子贱命!”又呸一声吐了口痰在他脸上,书生缓缓低下头去。
人群散去后。
那娼妓从地上爬起来,看着身上的男人,“你、你……”她伸出手摸了下男人的衣裳,全是血,她愣了片刻,忽然大声道:“你怎么样?你还好吧?”
那书生抓着她的胳膊,许久才道:“你还小,以后、以后不要再干这些事了。”
小娼妓愣住了,那书生一头栽在了她怀中,她忙捞住了他,忽然,她念了声“医馆”,对对对,上医馆!她用尽浑身力气站起来,背着那书生往医馆走,竹竿似的腿几乎站不稳,血顺着书生的下巴落在她额头,终于,她低声道:
“我没有勾引他,他们全是畜生。”
这一句话低低的,轻轻的。说完她又笑了起来,擦了把脸上的脏东西。
第17章
孟长青在刚开始修道的时候,常在书上看到一句话,大意是说这人世是苦海,无边无涯,解脱的法子便是大道,修士一心问道,尘世的烦恼便会烟消云散。父母手足、妻子儿女,不过是大道上的浮尘,你与他们的缘分若是一寸,便不要求一尺。
太上忘情,这四个字悬在玄武山崖上八千多年,历经斗转星移,依旧一字千钧。
那是比黄祖还要更早的人间,不知道是哪位修士,一笔一划在山崖上凿出这四个字。说明自古以来,修士便知道追求大境界的人沾不得这些东西,所以有黄祖慧剑断情,佛陀杀妻证道。
孟长青望着那艰难地背着书生的娼女,街上不知道何时空旷了下去,只剩下那一对男女。
一声惊堂木响起来,有如平地一声雷。
眼前的场景忽然散去。
娼妓不见了,书生不见了,高楼不见了,钟鼓琴瑟也不见了,只有一方空旷天地,白面说书人捏着惊堂木坐在堂前,面前摆着一本故事集注。
原来这一幕幕鬼境不过是人偶说书。
孟长青问那白面木偶道:“状元郎,那娼女与那书生后来呢?谢长留可曾找回他女儿?宣阳那鬼火烧城又是怎么一回事?”
白面说书人看着孟长青,微微一笑,摇头晃脑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孟长青一把抓住了那白面说书人拍惊堂木的手,他如今三四岁模样,抬头的时候一双眼却凶相毕露。
白面说书人只得叹了口气,道:“怕了你了。”他望着孟长青,说完这一句,竟是露出个笑脸来。
孟长青眉头微微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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