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2 / 2)

山有灵兮 凉蝉 2231 字 18天前

也因此,他的兵们全都不敢追上去。

“小米。”杨砚池喊他的卫兵。

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直起身敬礼。他脑袋上也有一个大包。

“收拾收拾回去吧,带他们去看看大夫。”杨砚池说,“晚些帮我送个信给义父,就说这亲娶不成了。”

他忽觉心情舒畅,想了想,又说:“把媒婆找来。”

天姿国色,体态婀娜,弱柳扶风,盈盈含笑。媒婆哆嗦着把之前形容宋小姐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末了还添上一句:“长平镇上就没有比宋小姐更美的人了。”

杨砚池懒洋洋地打呵欠。他一面听媒婆唠叨,一面给义父写信,耳朵只准确捕捉到最后这句话。

没有比她更美的?不见得。他心里想着,眼光瞥向窗外。天色渐渐暗了,梨树上那影子不知何时又回到枝头晃荡。

“宋小姐缠脚,今日那逃上凤凰岭的女子可不缠脚。”杨砚池放下笔,开始折叠信纸。他十指修长,做起这些事情来十分雅致好看,但媒婆却瑟瑟发抖。那手指若是扣在扳机上,是会要人命的。

“宋小姐是大家闺秀,弱柳扶风是吧?可今日那女子却能抓起木棍打翻数人。”杨砚池按紧信封,眼睛瞥向媒婆,“你说句老实的,我今日到底娶了个什么?”

媒婆哇地惨叫一声,随即五体扑地地跪倒:“杨将军饶命!”

杨砚池等了一会儿也没听到她说出“饶命”之后的详情,定睛一看,原来已经晕了过去。

杨砚池很懊恼。他让人将媒婆送走后,一个人在院子里打转。腊月是不应该有梨花香气的,但他鼻尖总是萦绕着似有若无的淡香。

小米给他送来饭菜,杨砚池坐在树下吃了一半,长长叹气。

“为何个个都怕我?”他是真的不解,“我到长平镇还不足一月,没惩治过什么人,更没扰攘起一场战,怎么瞧都不像个凶神吧?”

小米正拿着甩干了水珠的青菜喂梨树下的两只兔子,闻言抬起头:“外头都说将军你杀人不眨眼。”

杨砚池呆了一瞬,语带绝望:“我可没杀过一个人。”

“我知道。”小米嘻嘻地笑,“可外头的人不知道。他们只晓得将军你是杨司令的义子,杨司令威名赫赫,将军你自然也……”

杨砚池挥挥手:“行了,我懂了。你去寄信吧,信在我桌上。”

他皱着眉一颗颗地从菜碟子里挑出肉粒,一边咀嚼,一边忍不住思索今日花轿里的究竟是什么人。

小米骑着一匹白马从路上奔跑而过,很快钻入夜色中不见踪影。

林木簌簌,摇动满山清透的月光。凤凰岭山脉绵长,有深谷密林,于是总有月光照不透的地方。有一些走兽飞鸟在夜里也不肯歇息,在草木中钻进钻出,各样声音不绝于耳。

程鸣羽从一丛扶桑中钻出,靠在松树上喘气。她走了大半日,始终没法走出凤凰岭,反而似是越走越深,出不去了。

又饿又累,她干脆坐下,掏出包袱里的干粮大口吃起来。

包袱皮敞开了,露出里头红彤彤的嫁衣。

宋小姐对程鸣羽有一饭之恩,在程鸣羽因为家乡饥荒而跑到长平镇时,用一碗加了腊肉的菜饭救了她性命。程鸣羽家乡僻远,去年几乎颗粒无收,族人要将村中唯一一个还未婚嫁的姑娘献祭给土地神。程鸣羽正是那倒霉姑娘,她得知这消息后二话不说,草草收拾一个包袱连夜逃离。

程鸣羽这辈子都没见过宋小姐这么好看白净的姑娘家。她吃饱喝足,一抹嘴巴,声称要给宋小姐当牛做马。可宋小姐却拎着手绢呜呜哭了出来:自己第二日就要嫁人了,嫁的还是那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杨砚池将军,还不知日后是个什么境况。她哭了一通,催促程鸣羽尽快离去,以免受牵连。

程鸣羽满腔豪气,自告奋勇要替宋小姐上花轿。她来时经过凤凰岭,还在山脚睡过两宿,自认有充分把握可以顺利逃脱。

当夜宋家人就收拾细软连夜跑了。临跑之前,宋小姐和爹娘齐齐要给程鸣羽磕头,程鸣羽搀扶这个又搀扶那个,应接不暇。

“别上凤凰岭。”宋小姐握着她手认真叮嘱,“那凤凰岭太凶险,长平镇的人都晓得要远远避开的。”

临了又塞给她一个金钗,让她到时候悄悄给媒婆,以免媒婆声张。

可程鸣羽握着木棍跃出花轿之时,却发现除了凤凰岭之外,再没有什么地方能让自己脱逃了。

说来也奇怪,她跑上了凤凰岭,却不见那些圆脸蛋的小兵追过来,跑了半天之后才开始减慢速度,一直往凤凰岭深处踱去。

吃完干粮,程鸣羽决定不再细想。她想不通原因,只知道那笼罩着凤凰岭的浓雾仿佛一个巨大的竹笼,只要穿过浓雾,凤凰岭跟其他的山峦也没什么不同。

起身时却吓了一跳:有人坐在树上看她,一双黑眼睛里带着笑。

程鸣羽连退几步,不忘将地上的包袱抓回怀中:“什么人!”

那青年二十来岁年纪,盘腿坐在树杈子上,脑袋略略歪着,手上拿一个啃去大半的野果。“你看得见我?”他饶有兴致地问。

完了,碰上鬼了。程鸣羽两股战战,不敢应声。

“那个呢?”青年抬手指向凤凰岭上方,“那个也能看到吗?”

凤凰岭山顶上不知何时笼罩着一片浅金色的轻云。轻云像是无数金色碎末聚拢而成,在清凌凌月光下泛出细细的亮光。云层边缘的碎末正缓慢散开,像是无数星屑,无声落在凤凰岭的每一处深谷与河流之中。

也落在程鸣羽的眼睛里。

她结结巴巴,看着那轻云,又看看青年。

“看不到。”程鸣羽撒了个谎,转身就跑。

但下一刻,她只觉身体一轻眼前一花,再回神时已经坐在了树杈上,就在那笑眉笑眼的青年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