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精通数学的陈年, 也无法算出这个概率意味着什么。有些人拥有百分之九十九成功的希望, 最终却没逃过剩下百分之一的厄运, 当然, 也有反过来被这百分之一眷顾的幸运儿,只是少之又少——这种案例被称之为“医学上的奇迹”。
这个数字背后是一场残酷的生死博弈。
陈年的第一反应就是:太低了, 连一半都不到,但跟被限制的短暂两年时间相比, 它既危险又充满了诱惑,前提是可能要以生命作为代价, 赌赢了, 后面可能还会有好多个两年,一旦赌输了……就会连最后的两年时间都彻底失去。
哪怕是最亲近的人, 陈年和叶明远也无法替容昭选择是否要去赌。
“爸爸, 您是怎么想的?”
叶明远仰头望了望天,半晌后才说:“我不想只要她的两年。”
相识相知相爱七年后走入婚姻殿堂,夫妻风雨同舟二十二载,早已成为彼此生命里不可离分的部分,硬要分离,血肉模糊。
如果可以的话, 他多么想和她相守到老。
前面的路黑暗又陌生,他怎么忍心让他的容容独自一人先去走?
陈年也是这么想的,但她心里清楚,尽管自己和爸爸的想法一致,真正做决定的人是妈妈, 但她能预感到,妈妈一定会做出和他们相同的选择。
大概真的是母女连心吧。
容昭在听丈夫说完手术的事后,沉默了一会儿,她眼里含着一层薄薄的水光,语气坚决地说,“我要做手术。”
陈年轻轻地扑进她怀里,“妈妈。”
“容容。”叶明远也喊了一声,只这两字,千言万语都已道尽。
容昭露出一丝苍白的笑,温柔而平静,是母性的力量,也是对生的渴望,柔弱和坚韧在她身上恰到好处地共存。
“年年,妈妈舍不得你,也舍不得你爸爸,所以,我必须要去赌。”
只有赌,才有赢的可能。
不,是一定要赢!
她过去已经赢了十一次,每次都成功从鬼门关前回来,相信这次上天也会许她一个圆满的。
三个人的手握在一起,不知道是谁的在颤,最后带着六只手都在轻轻发颤,没有人哭出来,只是个个眼眶通红。
天气晴好,病房里满室阳光,空气却似乎凝滞了般一动不动。
中午吃过饭后,母女俩说了会话,容昭就累得睡过去了,她现在身体很虚弱,连下床走路都做不到,只能卧床静养。
陈年帮她掖好被角,继续坐床边守着。
调了静音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两下、三下,听频率不像是来电,陈年从桌子上捞起手机,划开屏幕一看,原来是群里的信息。
她点进去,一排排【蜡烛】【拥抱】和节哀之类的字眼映入眼帘,她的心也跟着狠狠一痛。
这个群是陈年之前在网上查找资料时发现的,里面都是和她妈妈相同病症的病人和病人家属,主要用来分享各种治疗信息和病友间互相加油打气。
群里有105个成员,有一半的头像是灰掉的。
今天又有一个二十岁的女生,没熬过去,走了。陈年对这个女生有印象,很活泼开朗,是群里的开心果……陈年手指摩挲着那个永远不会再亮起来的头像,眼泪扑簌掉落,哭声却被她紧咬在唇齿间。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陈年手忙脚乱地抽了几张纸巾擦掉眼泪,在门打开之前,她飞快跑进了洗手间,对着镜子整理好自己才出去。
病房里多了两个人,从医生办公室回来的叶明远和过来探望容昭的程遇风。
视线双双落在陈年身上,她下意识地垂落目光避开。
叶明远又去看妻子,容昭还睡着,他摸摸她的手,上面的温度让他紧皱的眉头稍微松了些。
“下去走走?”程遇风轻声跟陈年说。
陈年点点头。她也有好多话想跟他说。
两人轻手轻脚地关门出去了。
医院环境不错,绿树成荫,目之所及都是绿意,陈年走到一棵茂盛榕树下,停住了脚步,一转过身,已有一个温暖的胸膛送上来让她依靠。
“医生说,我妈妈如果不做手术的话,最多只有两年。”她轻揪着程遇风的衬衫,“可是,如果做的话,手术成功率不高于百分之四十,我很害怕……”
“我已经失去过一个妈妈了……”
像狠狠摔过一跤后,给了她一颗安慰的糖,现在,又要把糖从她手里夺走。
陈年不确定自己能否再次承受得住那样的痛楚,她不想再哭,因为眼泪非但解决不了问题,还会给爸爸妈妈增加心理压力,可心底的难过越堆越多,无法排遣。
“你知道吗?今天群里有个女生走了,她才二十岁,和我一样大。”
正值青春年华,可她的人生却永远地停止了。
“她的家人该有多么的伤心啊。”
“年年,”程遇风低头轻吻她眼角,尝到一股苦涩的味道,“这世上有很多事是我们无能为力的,但人活着总要往好的方面看,你要对你妈妈有信心,以前那么艰难都走过来了,她一定不会轻易放弃的。”
“何况,”他的声音低了又低,“你现在在她身边,你就是她的最大动力,为了你,她会拼尽全力的。”
“在事情的最后结果出来之前,一切都是未知数,未知就代表着希望。”
程遇风的一番话让陈年跌落谷底的心大受宽慰,她埋在他胸口蹭了两下,重新抬起头时,除了微红的眼眶和鼻尖,先前笼罩着她的低气压已慢慢消失。
“是我太悲观了。之前你说,在飞机上逃过一劫,等于花掉了中五百万的运气,后来我遇见你,又和爸爸妈妈团圆,感觉像把这辈子所有的运气都用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