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玉摇了摇他的袖子,难得低眉顺眼地道歉,“是我的错,都是我贪吃,现在已经好了,不疼了。”
说完他又在称心面前蹦蹦跳跳转了几圈,问道:“今天御膳房人怎么这样少,空荡荡的,我才进来以为你也不在。”
称心看他活蹦乱跳,怕他又跳坏了脾胃,拉着他同自己一起坐在方椅上了,反正周围的小太监也都昏昏欲睡,或者忙着自己的事,无人注意到这边,称心也不太拘谨了,低声同他解释道:“昨日送上去的柿子,陛下尝了说味道很好,是御膳房的功劳,该好好赏赐一番。今日伺候完了午膳,御膳房的人便全去太监所领赏去了,就留下我合着几个小太监看着门。”
乔玉听了傻乎乎地问:“那为什么是你留下来了?旁的掌事都走了,他们不让你去吗?”
称心笑了笑,道:“去做什么,我才来御膳房两个月,本就和我没什么干系。再说若是去了,你去哪里要饭,不如看看门,倒清闲些。”
今日人少,乔玉又同称心说了今日早晨与侍卫之间的事,称心彻底放松下来,望着天色还早,左右无人,便交代了一旁的小太监一声,索性带着乔玉去了自己的屋子。
御膳房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吃的。称心拿了几碟易克化的点心果子并一碗素汤,围着火炉同乔玉烤地瓜吃。
乔玉和个小老鼠似的悉悉索索吃个不停,称心含笑看着他,也不知怎么的,其实同乔玉相处的时间不长,和流鱼比更是短得多,却实在是喜欢他喜欢的紧。
他想,大概是良玉不像是在宫里长大的孩子,天真又活泼,满心的诚挚,是从未见过的可爱。
宫里这样阴冷黑暗,良玉就像是缕光,又珍贵又温暖,叫称心一见就舍不得熄灭。
大约是因为他自己已经没有太阳了。
一想到这里,称心的心头一痛,不再敢往深处回忆,又望向了乔玉,瞧着他贪吃的模样不免叹气,只好强制不许他多吃,一碟只许尝几口,要留着肚子吃正经的饭菜。
称心一边翻炭火上的地瓜,一边叮嘱乔玉,“宫中的侍卫,身家门第各不相同,最要紧最有前程的职位定然是在陛下身边。而派到太清宫值守的,想必家世不太突出,听你的话,竟是难得的好脾气。你已经误打误撞与他们打好关系,今天就好过了许多。以后多少在他们面前收敛一些,多说说好话,我隔三差五让你给他们带些吃食,与他们之间便出不了什么大差错了。”
乔玉原先还认真听着称心的金玉良言,可听着听着,就闻见了地瓜的香味,心神全飘了过去,不经心地点着头。
称心摇了摇脑袋,将地瓜夹到地上,用厚厚的毛巾裹住,不再烫手后就递给了乔玉。他没收过什么徒弟干儿子,现在却像是多了个弟弟,免不得多教导一些宫里的事,能少吃些苦就少吃些。
乔玉一边啃地瓜,一边烘着火,同称心聊着些宫中的事。他虽然在东宫待了三年,却几乎是与世隔绝,而在御膳房除了才开始在白旭三手里吃了些亏,后来换上称心后日子好过了许多,对于宫中隐私,几乎一概不知。
不过典给署的东西还未送过来,乔玉知道不对,却什么办法也没有,他拉了拉称心的袖子,问道:“称心公公,你这里有没有针线,我想要一些回去缝衣服。”
称心道:“你学过针线吗?是身上这件破了吗?不如就在这里,我帮你补补就好了。”
乔玉摇了摇头,将撕过地瓜皮的手抹了抹脸,雪白的脸颊上多了几道黑色痕迹,颇有些可笑,他拒绝道:“不用啦。我今天看到大皇子的衣裳也脱了线头,就想拿自己的衣服试试,再缝那一件,好不好?”
他说话时满是为了景砚的真心实意,连语调都与往常不同,而不是那些为了荣宠和权势卑躬屈膝伪装出的忠诚。
称心一怔,摸了摸他的脑袋,“你可真是好运气。”便转身去找针线了。
在他看来,乔玉确实是好运气。即使是生活再苦,在这宫中能和真心喜欢且相待的人在一起度日,已经是上天庇佑最大的福分了。
他是没有的。所以也没什么盼头,就这样不好不坏,怎么过都行。
乔玉拿了针线后,时候也不早了,称心送着他出去。没多久,领赏的众太监也都喜气洋洋地回来了,流鱼拿着应属于称心的那一份,同称心略说了些话,得了几块碎银子,便回了自己的屋子。
他住在通铺,一个屋子挤满了八个太监,日日吵闹不休,不得安宁。
流鱼数了数自己攒了许久,藏得严实的身家,低头笑了笑,瞧着眼前欢喜的众人,心想这样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
一入夜,流鱼闭上眼,默默念着数,等到夜里寻房的来过了一次又走了,同房的小太监大多睡熟了。他轻手轻脚地起身,拿了外衣,不敢有丝毫动静,到外头吹了许久的凉风才穿上了,绕着走廊一大圈,偷偷从小门溜了出去。
第22章 消息
夜越发深了。
流鱼连盏灯笼都未打,拿钱打点了守门人,顺着小路,掩人耳目,绕过平时记下来的侍卫巡逻的路线,走到了离沉云宫不远处的一座假山后头,那里有一个入口隐秘的山洞,能勉强站的下三四个人。他掀开遮掩着的长青藤蔓,弯腰钻了进去,里头早有两个身影了。
映着微弱的灯火,流鱼瞧清那两人的面容,正是沉云宫的得福得全。
得全一脸不耐,沉云宫如今进出森严,即使是他们兄弟两个偷溜出来都要颇费一番功夫,若是被另一个太监盛海发现了,并不是那么好相与的。
流鱼一脸恭敬地同得福得全各磕了三个响头,得福视若无睹,冷冷地受了这几拜,问道:“你那日来送柿子,说是有重要的事禀告,今天咱家倒要听听。”
灯光在风中摇摇晃晃,得全不耐烦得很,在一边插嘴,“哥,他一个御膳房的小东西,能知道什么要紧事。”
流鱼朝得全叩头跪了下去,他调整了气息,平缓道:“奴才是小太监,知道不了什么惊天的秘密,只是这件事对两位公公而言十分要紧。”
他顿了顿,接着道:“是良玉的事。他不是御膳房的人。”
得全愣住了,得福却笑了笑,“咱家能不知道这个吗?御膳房掘地三尺都找不到踪影,必然是别处的人,怎么,你知道吗?”
流鱼抬起头,声音越发轻了,“奴才跟在称心身后,便是为了替两位公公寻出那个奴才究竟是什么地方的人,好叫得全公公能得偿所愿。称心将他的身份瞒得紧,奴才左右打听了许久,才发现那个小太监叫良玉,是太清宫的人,就是废太子唯一随侍的小太监。”
得福一怔,忽的笑了,连过分刻薄的面容都显出些喜色,拍了拍得全的肩膀,“我的好弟弟,你可选了个好人选。”
元德帝究竟为了何事而对冯贵妃震怒,虽说这件事对外瞒得严严实实,可坐到得福的位置,又是沉云宫内的事,总是有门路知道的。起因是原东宫的小山亭被翻出了一具尸体,同冯贵妃牵扯上了关系,才惹怒了圣意。废太子原先就是冯贵妃的一根心头刺,现在更是到了不得不拔的时候。
得福是很愿意替冯贵妃排忧解难。最要紧的是,将沉云宫另一个掌事盛海踩下去的。
沉云宫的总管是李六海,年纪不小,不久便到了该退下去的时候了。得福得全很早就来了沉云宫,从小太监一路爬到现在的位置,原先也该是他接管这个总管的职位。可前两年忽然来了另一个太监,很得李六海的喜欢,甚至用自己名字中一个字改了他的名字,那就是盛海。盛海借着李六海,气焰很盛,现下都快压过他们两个从小在沉云宫长大的太监了。
这可不行。
得福的念头一转,已想好了该如何运作这事,他弯下腰,用力抬起流鱼的下巴,说话的音调轻柔,掺杂着一丝阴冷,“那你呢,小东西,拿这个消息,要同咱家换什么?”
流鱼的脖颈被猛地一掰,疼得厉害,他却动也不动,望着得福道:“奴才一直仰慕两位公公,想来沉云宫随侍两位公公左右。得福公公仁善开明,可沉云宫的盛海却不明白,要与公公相争,奴才愿为公公效犬马之劳。”
良玉的事只是一个敲门砖,他终于等来了一个机会。
得全终于得了良玉的消息,也没工夫同流鱼这么个小太监绕弯子,踹了流鱼的膝弯一下,阴阳怪气道:“得了,这么些好话假话,爷爷们听得多了,不如讲点有趣儿的。”
流鱼目光灼灼,里头盛满了野心,“我想拼一把,不拼一把,如何有前程?我不愿待在御膳房,整日与炊烟柴火待在一处,白白误了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