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老太太细微的喘着气儿,脸上以往的刻薄也像是被这场子病摧毁了一般,只是头靠着枕头软趴趴的,像个被抽了龙筋的蛟,“这一进去,就看到你们府里的姨娘搓弄丫鬟给你喝枇杷叶的水……她们明知道新鲜枇杷叶是有毒的却还叫你去吃。”
“我当时也是想着护着你,索性多管了闲事,吃了秤砣铁了心的跟那姨娘闹了阵仗,虽说给自己招了无妄之灾,惹了你父亲的不痛快,但终究护住了你。”陆老太太语调低沉温和,到让陆凯有一瞬间的恍惚。
当年年纪尚小,只记得老太太跟父亲最宠爱的姨娘闹了一场子,只是不知是这等事儿,想到这个缘由,陆凯便又心软了一二分,“大伯母放心,侄儿一定找最好的名医,赶明儿我就请太医过来,给您开些方子。”
“咳咳,不合适,太医是给宫里的贵人娘娘们诊病的,我一个糟老太婆子。”陆老太太靠在软枕上拼命咳嗽着。
陆凯看到后不由的递上了热茶,虽说这老太太不是省油的灯,先前的厉害他也见识过,但终究是个痨病老人,陆凯还是心里有些触动。
“我这次不幸生了这等病,不是因为我老婆子身子不好,而是你那儿媳妇。”老太太哆嗦着把热茶放在一旁的矮桌上,随后转向陆凯言之凿凿道,“上次你儿媳那般针对残害我,用巫蛊之术污蔑我儿媳也就算了,还差人要弑杀我,弄些小木人的来诅咒我,凯哥儿你要为大伯母我讨回公道啊”陆老太太见到陆凯脸上有了疼惜自己的意思,忙见缝插针的败坏诬陷起宝珠来。
“大伯母!”陆凯忙起身,皱眉看着陆老太太,“你听我说……这其中应该有些旁的缘故,宝珠不是那等小性儿的孩子。”
陆老太太扑奔在床沿儿,面白如纸的朝着陆凯痛陈利害,“就是铁打的心,也断断没有你那儿媳妇狠毒啊……就拿恭桦来说年轻有为、深谋远虑,可你看看好好的恭桦都被她迷得失魂落魄的,说让他往哪就往哪,你自己说说这是好事儿?!”
气氛空前地冷凝起来,陆凯知道陆老太太是刁钻刻薄的人,可如今说恭桦的却也不假,虽说陆凯在外人在的场儿上都给足宝珠颜面,但是因着陆老太太和白姑娘这事儿,与宝珠也是关系大不如前。
又说了几句又闲话,转着转着,就转到刚刚小产不久的庞氏身上,赶巧了庞氏也不在场,陆凯便多问了几句。
“都是那些个庸医,乱开药方子,弄得儿媳小产,这个年纪有个孩子真是不容易的。”陆老老太太叹了一口气,“你堂嫂庞氏虽说不是什么贵重人物儿,可也算孝顺,遭了这等罪……哎。”
“那个郎中可是有下落?别生了旁的事端才是。”陆凯先前就听了些陆恭桦讲的是老太太弄得庞氏吃了蛇果导致流产,还随郎中痛下杀手,如今听到陆老太太诡计多端的说着反话儿,便敲打式的说了两句。
“你这是讲的什么?”陆老太太的声线紧绷,一脸黑沉状死极为恼火的模样,“那郎中一开始就乱诊脉,还说我家儿媳不好好调理就会死于非命,毫无做医者仁心的初心。”
说完看了看陆凯的脸色,又咬着牙苦笑道:“我如今也才知道府里这些乱事儿,那郎中初初是我家儿媳的青梅竹马,如今想破脑袋的来府里诊脉,就是为了报复。郎中这人,当真无耻!”
陆凯轻哼一声,陆老太太也不管他的表情,只是继续道:“那郎中表面儿上一个劲儿道歉,不知道的真以为他是无辜的,不想转过头来就往我的茶水里下鸩.毒。想把我们陆家老小灭个干干净净呐。”
“要不是我留了个心眼儿,早就被那郎中毒害死了。”陆老太太不由拿着帕子哭了起来,说的跟真的似的。
陆凯道:“正是多事之秋,但大伯母您私下处置那郎中……想要全身而退,不太现实,若是被长安府尹那里知道了,怕是要有麻烦。”
一旁的陆恩赋听到陆凯的话,不由冷笑一声,“我们这边儿出事儿,也断断不会牵连上您陆大人,我们一家也没求你插手,冷嘲热讽的作甚!?”
陆凯皱眉,这堂兄这家子总是这般,若是在你身上得了荣贵,即便再是不喜,都会舔着脸曲意奉承着,若是没了利用价值,那便开始冷嘲热俸的。
如今陆恩赋不知道他们家老太太私下差人杀害郎中的事儿,只以为陆凯是为了自保,不想招惹上自家这个麻烦,这才说了这等敲打的话,再加上陆凯平素又懒散没长骨头似的坐姿,更坚定了陆凯是冷眼旁观,不想帮忙,所以言语间尽是嘲讽诋毁。
陆凯看到老太太方才慈眉善目的,又说了许多往事,刚以为慢慢了解这一家子,不想陆恩赋的忽然疏远,却让他觉得,这家子只是看人下菜碟的,跟这等人浪费唇舌,不会得到什么,只会有失.身份!
“胡说什么,给我滚出去,怎么能对你堂弟这般讲话。”陆老太太看穿了陆凯的心思,忙轰出了陆恩赋去,转身朝着陆凯道:“知足才能宽心安乐,恩赋这孩子被我惯坏了,他不懂你的帮衬,我却是懂得。”陆老太太猛力地捶着床板,一句句的替陆恩赋辩解起来。
“正是身正不怕影子斜,你和恩赋是堂兄弟,也知道他不是那等子盘富贵的人,也不会随随便便说瞎话。如今这个光景,只是他见我和你堂嫂那日从你府里回来,受了气,这才误会了去……”陆老太太看着陆凯的神色,再次把话题转到宝珠身上。
陆凯懒得纠缠这家人的性情,说道:“大伯母还请好好歇着,宝珠这孩子性子太直,在加上孔雀羽衣是太后娘娘赏赐的……我这个做公爹的且向大伯母赔罪,伯母作为长辈,也原谅小辈儿的胡闹。”
“我虽说病了,可也要去给宝珠赔个不是,毕竟是太后娘娘的赏赐。”陆老太太靠在软枕上,睨了陆凯一眼,随后闭目养神道:“若是府邸出了什么事儿,我还是要仰仗你儿媳才是,毕竟人家树大根深,父亲是安远将军,太后娘娘又那般照拂她……”
听到陆老太太这话,一向懒散的陆凯却红透了脸,起身背着闷不说话,半晌却语气低沉道:“老太太说的哪里的话,她就是天王老子,也是我陆凯的儿媳,便是出了什么事儿也断不能让您去求她,回去了我便训斥这个没大没小的。”陆凯素来爱虚荣,听到陆老太太这话,一下就觉得自己因为宝珠被笑话了。
庞氏因为小产精力不足,人也变得懒散,府里的婆子为了哄着她,便专门请了长安茶馆里会变戏法儿的,那变戏法儿从身后变出个雕着八卦的竹筒,里面插着好几只微微发黑的竹签,笑嘻嘻的送在庞氏跟前。
庞氏无心思看这些,随便一点,正好抽中了那只最黑的竹签,那变戏法儿的勾起嘴笑,随后看完签词后一双眼微微拧着,低沉道:“水泡痴人似落花……眼中无人,祸灾来临……夫人最近有灾祸啊。”
“说什么混帐话!变戏法儿的还会算命了!仔细割了你的舌头!”一个婆子步步逼近,“一会子说灾祸,一会子污蔑用蛊虫巫术,撕了你这张嘴。”
变戏法的刚要解释,只见院子里来了一行捕快,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的朝着陆老太太的房间去了。
院子里那些婆子看到是衙门的的人,顿时慌乱的再院子里乱跑,陆凯听到外面的声响,径直和捕快头儿对视着,就算是长安府尹的人,见了他工部侍郎的品阶也该行礼,索性硬着口气呵斥了两句。
那些捕快虽说跟陆凯没什么交情,但终究是忌惮陆恭桦的,所以对陆凯的呵斥也就硬着头皮受了,“冒犯陆大人,只是衙门里有人状告陆家老太太吴氏,我们要赶着交差,所以不能跟陆大人闲聊,望陆大人见谅。”
陆凯见到这些捕快对自己这般低声下气,顿时来了底气,毫不放弃追问道:“一个老人家能犯什么大错儿?至于动了衙门!有什么事儿我去找长安府尹说。”
捕快们觉得陆凯很是啰嗦,这等事儿若是一般人自然不能如实相告,但是见到陆凯不好推脱,便走上前来,低声道:“陆大人,不是小的不给您面子,只是小的奉了命令来抓捕吴氏,吴氏差人杀害李郎中,证据确凿,人家李郎中现在衙门里跪着呢,您若阻拦这不是跟朝廷律法过不去嘛。”说着捕快头儿一翻手腕,露出掌心里的状子。
这事情的始末,陆凯多多少少猜到一些,只是今个儿见陆老太太那副慈眉善目的模样却有点儿不愿相信。毕竟当年自己被姨娘陷害时,陆老太太时帮衬一回的,如今染了痨病,再去牢狱里审讯,怕是没几天就会落得“暴病而薨”。
陆凯脸色发白,嘴里却振振有词,“事情还没弄清楚,这闹到衙门里去,损了我们陆家的名声,这般折腾,污蔑下的名头,你们衙门能补的回?!”
捕快仿佛听出他话中的意思,见到陆凯神色冷然的挡着,更是确定陆凯是想要利用权威压下这档子事儿。
“也不是我隐瞒袒护,只是朝中大族贵戚,断不能凭你一张嘴,就给抓走了。”陆凯负手而立,径直差人关上老太太的房门。
陆老太太那边儿做事也算手段老练,将周边的铺子都打点妥当了,衙门那边儿只接到郎中报案也不能直接抓人,真万般为难时大理寺那边儿却送来了一手的证据。
大理寺主簿徐瑾扮作店铺的帮忙的,店铺的老板一开始提防着他,倒不想那家的小姐却对徐瑾颇为有好感,嘴一快便将陆老太太的实打杀郎中的事儿吐露出来。
捕快将画押的密文展开放在陆凯的跟前,“陆大人,证据确凿,您不要阻碍小的执法办差。”
陆凯看到那白纸黑字,还有红色的指印儿,便应了声退了一步,见到陆凯的举动,陆恩赋径直走上来,求救道:“我母亲对你不薄,你不能让歹人陷害我母亲!要知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你以为我母亲出事,你能逃的了?!”
陆凯看着捕快手中的密文,又揣摩陆恩赋话里的意思,只是来不及理清楚,就见老太太拄着拐杖从里面出来,“哦,看来我是看错了人了,本来以为陆家的儿孙会偏向陆家,不想倒是被人家一个女色迷得神魂颠倒的帮错忙!”陆老太太一转眼球,朝着陆凯吼道:“你的好儿子不出手,我这里会出岔子?!!”
“你是陆家儿媳这是要置我于死地啊!”陆老太太哭天嚎地的,见到捕快走上前来,也不顾的旁的,径直撩起拐杖动手暴打捕快。
“您以为这般泼妇行径能解决的了什么?!”捕快脸面变冷,“人家好端端的郎中受了这么大个委屈,再者律法白纸黑字写着的,您还不是皇家,这等子刁钻脾性等着跟青天老爷说去!”
陆老太太是泼妇里的翘楚,管他刑法律例,只管闹个彻底,甚至连扯下裤腰带上吊的事儿都办上来了。
捕快看到这里,心里不由像是被老鼠啃着一般,焦躁的要命,这要是死在府里,衙门交不了差。陆家这边儿也不好办。
正在这时,捕快头儿将身上的腰牌取出,径直北晾在老太太跟前,“这是衙门的腰牌,是皇上御赐给我们府尹老爷的,上示群臣,下示百姓,便是死了,也是畏罪自杀,您老若是愿意上吊,我们哥儿几个就跟衙门那边儿报您畏罪自杀,左右请个状师能办的事儿,您何苦来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