滁州外延的荒野郊地上铺满了东北军第二方面军官兵的尸体,一天一夜的混乱血战让超过六千名东北男儿长眠在了这块远离家乡的土地上,而日军倒毙战死的人数则比这个数字更多;尸骸枕藉血肉狼藉的战场上,逾六百辆双方参战的坦克和装甲车化为废铁在尸堆中燃烧着。遮天蔽日的硝烟火光和日机群俯冲轰炸的扫射中,攻城日军如一拨拨蝗虫般嗥叫着席卷覆压向滁州;滁州内的东北军第2方面军和第101装甲师官兵们同仇敌忾浴血奋战,与日军展开天昏地暗的厮杀......
北平。天低云暗、秋雨潇潇,古都名城在这烟雨中静静沉默着。巍峨壮观而又富有现代化建筑气息的市中心火车站周围站满了上万前来迎接第三批从华东战场前线运送阵亡将士骨灰的军列的各界群众。很多接到阵亡通知书的百姓是从东北内地日夜兼程特地赶来等待迎接自己的儿子、丈夫、爸爸的骨灰盒,年长者颤颤巍巍、青年者双目通红、妇孺女子在周边亲人扶助下摇摇欲坠忍住梗咽在低低抽泣着。现场鸦雀无声,沉重庄肃的气氛如层层雨幕般笼罩着现场。
“嘟...”刺耳的火车汽笛声划破了古城的沉寂,一列列军列在周围群众压抑已久陡然爆发的哭喊声中缓缓减速停靠下来。一身漆黑军服的押运宪兵们从车上跳下来“轰隆隆”拉开车门,车厢内密密麻麻整整齐齐堆积着成千上万包裹着白布的骨灰盒,刹那间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冲天而起,一片片泪如雨下的场景令人心碎,不时有过于悲恸的阵亡士兵的亲属昏厥倒地。现场的军警们拼命维持秩序,阻挡着悲痛欲绝到情绪失控的人群。
三个包裹着东北军战斧军旗的棺材被十二个宪兵庄严肃穆地从首节车厢里缓缓抬出来。站台上的张学良和他身后的东北政府官员、军队将领神色凝重地一起脱帽致哀,张学良双唇紧抿,脸色绷的近乎铁青,一个多小时以来基本一言不发。
“少帅,这是武汉军委会发来的悼令,另外还有中共主席毛泽东、民盟主席张澜、民革委员长李济深等各方发来的悼念唁电。”张学良身边的东北边防部驻武汉办事处主任秦慕寒上前递过一叠厚厚的电文。张学良面无表情接过来第一张,刺眼的青天白日徽章下是一整页官样文章的字眼:
东北边防军第一〇七师副师长戴联玺少将、第一〇七师参谋总长顾耕野上校、东北边防军华东战区空军总指挥徐世英少将,三人志行坚卓、秉性贞纯、久历戎行、献身革命。当此暴日侵我国土,三人奋临前锋、舍身报国,严城之壁垒依然,壮士之英灵不泯,式怀往绩,痛悼殊深。特追晋戴联玺为陆军中将,追晋顾耕野为陆军少将,追晋徐世英为空军中将;并入祀忠烈祠,彰表忠烈。此令。落款:蒋中正。
“真他妈的扯淡!人都死了才来搞这些狗屁玩意!”张学良已经没有力气去慢慢翻看那一张张千篇一律的悼文,他愤愤地将手中的纸张揉作一团狠狠捏在手里。尽管此时面对着十多万群众,但他仍几乎要破口大骂起来,“这个时候知道‘痛悼殊深’了!这个时候知道‘彰表忠烈’!当时为什么见死不救?我们东北军的人命是不是不值钱?中央军全死光不成!现在滁州为什么还是这个样子?”他越说越怒,转身厉声道:“给我致电蒋介石和李宗仁,要是他们再不下死命令让二线的中央军驰援滁州,老子直接...老子直接反了!”
“前线部队不是失去制空权了么?告诉冯庸,立刻把东北境内空军力量的一半给我调到华东去!让前线部队就地修筑野战机场!兵工厂新出场的坦克给我统统送到前线去!别管武汉军委会、山东军政局是什么态度!一路上遇到无理阻拦可以使用任何手段!一切后果我来担着!”张学良积压在心里的怨气怒火犹如火山爆发了般,“既然蒋介石不给我面子!那我也不给他面子了!”
身后的东北军将领们凛然听命:“是!”
张学良余怒未消,军情局长冷锋快步走上前,敬礼报告后低声道:“少帅,这是来自一〇一师的内部报告。另外还有我们根据情况制定的下一步行动计划,请您过目并指示。”
刚扫了一眼张学良便几乎怒不可遏,但他还是理智地克制住了。冷静看完后,张学良点点头道:“东北军内绝不能出现这种情况,绝对不能开先例!尤其是这个关头!你们的计划我批准了,注意保密。”
乳白色的淡淡晨雾将长江以及两岸遮盖的严严实实,迷蒙蒙一片宁静祥和的气息中却蕴含流动着股股杀机。楚奇明站在已经残缺不全的江阴要塞一处观察所里举着望远镜仔细观察着江面,清晨凉爽的空气和江风让他神志很清醒,但他的脑子却有些迷迷糊糊的。龙云峰的噩耗让他有点神情恍惚,第二方面军险恶的情况更是让他在极度困倦下也忧虑的辗转难眠。根据情报,进攻南京外围防线的第一线各部除了第十八集团军外基本已被日军给击溃,二线的中央军畏敌如虎,空空留下东北军第二方面军困守滁州。这让楚奇明感到一阵无力和无奈。长长叹息一声他转身望向掩映在雾气中已经彻底化为一片焦土的江阴。第1方面军在几十架“猎隼-ii”火箭攻击机和一个重炮团的反复轰炸下并以装甲部队猛烈冲击血战了两天多才于昨夜攻占了这个扼守长江咽喉的要地,战斗中,从靖江退守到这里的日军第十二方面军依仗水泥钢筋的永久性工事和江防大口径火炮给东北军造成了极大的杀伤,最后日军撤退过江的时候,山下奉文又下令把所有的江防重炮全部炸毁。为了让江阴重新发挥遏制日军舰队逆流而上的要塞作用,全军各工兵部队的工兵们正在挥汗如雨地重新修建要塞碉堡工事,炮兵部队拉来一门门180mm重型榴弹炮安置在炮位里充当江防火炮;此时还有零零散散的枪声从江面上传来,那是趁着雾气往江里布雷的官兵正在和对岸的日军交火。
正在胡思乱想着,一排小黑点突然出现在了楚奇明的视野中。他急忙举起望远镜,只见更多的小黑点从雾气中排着整齐的队伍由东往西逐渐慢慢靠近,是日军的汽艇!但是让楚奇明惊讶的是,每个汽艇上只有一个负责驾驶的日军和一个站在上面挥舞信号旗的信号兵,却没有重机枪或者小口径火炮等武器。枪声骤然响起,江面上正在投放水雷的东北军士兵发现了靠近过来的日军汽艇编队,立刻纷纷开火。
不好!这些日军汽艇是要用自杀式方法闯过雷区为后面的重型军舰开路!楚奇明脑中电光火石一闪,立刻对身边的传令兵大喊命令道:“快!所有部队准备战斗!炮兵准备炮击后面的日军军舰!命令江岸上的布雷部队全部回防!”
“轰!”一声巨响震破了晨雾的静谧,第一排的日军汽艇编队中的一艘猛然触雷,十几吨的小艇和上面两名日军一齐炸的粉身碎骨,日军没有惊慌,后面的一艘汽艇立刻填补上来保持编队继续冲向雷区。“轰!”、“轰!”、“轰!”江面上一道道水柱腾空而起,一艘又一艘日军汽艇触雷爆炸。地动山摇的炮声和铺天盖地的枪弹声一齐轰鸣而起,江对面的日军炮兵部队开始猛轰要塞的东北军岸防阵地为江面上的扫雷部队实施炮火掩护,第二方面军的炮兵也在同一时刻猛烈拉动火绳将一波波炮弹倾泻向江面和对岸。火光冲天、水柱腾空,整个长江的江阴水域瞬间笼罩在炮火中。
不多时,十几艘体型巨大的军舰穿破水雾露出了狰狞的面目,几十门大口径舰炮一起对准江北的东北军岸防阵地。楚奇明心头一颤,那是日军重型巡洋舰“利根”号和“铸磨”号,后面还有七八艘“雪风”级驱逐舰。“轰——”耀眼的白光一闪,震撼长江的巨响中,“利根”号和“铸磨”号两舰上共八门203mm主炮和十六门127mm副炮一起发出排山倒海般的咆哮,岸上一大片东北军水泥钢筋构筑的阵地立刻在一片火海化为废墟焦土。
“放!”随着军官的喝令,第1方面军军部直属重炮团六十多门180mm重型榴弹炮和155mm加榴炮也天崩地裂般轰出复仇的怒火,炮弹尖啸着掠过天际扑向江面上的日军舰队,整个江面犹如沸腾的热粥般掀起了滔天巨浪。日军舰队侧围的一艘驱逐舰直接被数发炮弹命中,剧烈爆炸中,大批日军水兵和军舰的上半部分一起灰飞烟灭,整个驱逐舰燃着熊熊烈火缓缓下沉;更多的日军汽艇则在巨大的水浪中倾覆沉没或者被大口径炮弹直接命中后四分五裂。江面上飘满了日军舰艇的残骸和日军水兵的残体断肢,凶猛开火的东北军炮兵阵地也立刻招来日军舰炮的轰射覆盖。激战中,日军舰队继续顽固地闯冲着江面雷区驶向南京,空中传来了刺耳的引擎轰鸣声和激烈的格斗绞杀声,双方航空兵都出动厮杀起来。
双方猛烈的炮战和空战中,楚奇明毫无惧色地还继续呆在观察哨里面紧张地注视着战斗,敌方十几艘军舰的参战对于进攻南京的国军意味着什么楚奇明清楚的很。他现在只是很烦躁,这仗怎么打成这个样子?本来节节进取的国军瞬间倒过来变成了被日军一路追杀了。胜利在望的时候个个抢着摘桃子,一旦情况不妙则纷纷争先恐后脚底抹油。逐渐明白了国军这种作战传统的楚奇明摇摇脑袋,转身问道:“钧座有什么指示没?”
“钧座正在指挥二线部队构筑纵深防御阵地,防止日军大规模反击过江;另外军部直属的重炮团、工兵团和一个摩托化步兵营都调归旅座您指挥。钧座就一个命令,命令我部尽最大努力杀伤日军舰队,减轻前方部队的负担。”参谋长吕东昌报告道。
此时江北东北军阵地和江南日军阵地都在双方密集的炮火地毯式覆盖下被炸的天翻地覆,江面上水花飞扬波浪滔天,一艘艘日军汽艇在炮弹和水雷的巨大威力下被炸的粉碎,数艘日军军舰也浓烟滚滚,两军战机纷纷俯冲轰炸扫射对方的阵地,航空机枪子弹暴风雨般将地面扫的满目疮痍。震耳欲聋的炮击轰鸣中,一个尖利的“咻”声猛然从头顶上传入众人耳中。楚奇明心头一惊:不好!这是飞机从高空投掷的炸弹划破空气的落弹声。同样迅速反应过来的吕东昌一把拖住楚奇明直接飞奔出观察哨,卫兵们纷纷争相扑倒到两人身上用自己的身体充当保护的肉盾。“轰!”身后十米外的观察哨被一枚日机投掷的航空炸弹夷为了平地。
“轰!轰!轰!”一阵阵裂空霹雳般的巨响中,日军拖动240mm攻城大炮冰雹般齐射猛轰滁州正面的南憔区,直炸的飞沙走石尘土蔽日,硬生生将城内围墙轰开一个个巨大的v字型缺口,大批的日军在战车掩护下疯狂扫射着潮水般突入城内,但在后方东北军重炮团炮轰下一片又一片被炸的血肉横飞;退入城内的东北军依托连夜构筑的一个个环形工事、火力支持点、连环地堡群顽强抵抗,轻重机枪交叉纵横的火力直杀的日军几乎抬不起头,装甲部队剩余的轻重坦克与突进来的日军战车一起在城内摧房倒屋碾压在废墟上互相对射轰击。硝烟翻腾的空中,日机群在滁州上空盘旋呼啸猛烈往城内投掷炸弹;从后方数个临时野战机场起飞的十数架“猎隼”战机齐齐腾空参战,飞行员们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毫无惧色英勇作战,漫天横飞的弹火中一架又一架交战双方的战机滚落下天际。
“钧座,现在怎么办?鬼子已经把我们作为重点进攻对象!城外起码有两个半师团的日军!更多的鬼子还在源源不断涌过来!我们被围的像铁桶!”刚刚被擢升为一零七师副师长的王铁汉浑身刺鼻的硝烟和血腥味,更加增加了他身上浓重的杀气。此时他几乎在指挥部内跳脚大骂,“都一天一夜了,中央军全他妈的见死不救!我们凭什么给蒋介石卖命?凭什么把这么多弟兄的命搭在这里?”
重新调回一零七师任参谋长的赵镇藩上校跌跌撞撞跑进来,断断续续道:“钧座...南憔区实在顶不住了...弟兄们伤亡太...”话没说完,整个人在极度疲惫和心理压力的双重压迫下昏厥了过去。
“你问我怎么办?这还用说?”王以哲眼睛几乎喷火,此时全军四面楚歌空前危急的局势让他心如火燎,几天前自己的部队还气吞万里如虎地攻占了这里,可眼下却陷入了日军的重重包围中。他“嗖”地拔出手枪厉声道,“我们东北军什么时候让鬼子打退过?就是全军战死也绝不后退!全都跟老子上前线去!”
军装褴褛、臂缠黑纱的军官们纷纷拔出手枪冲出去,视死如归地跟着王以哲冲向已经淹没在尸山血海中的南憔区。连天的炮火和日机贴着头皮的扫射中,岌岌可危的南憔区防线被洪水般的日军一道道地冲垮,一股股从各个阵地上溃撤下来官兵们艰难蹒跚着汇聚成乱流在主大街上与王以哲一行撞个正着,浑身硝烟血迹无不带伤的溃兵们惶恐不安地看着自己的长官。
“都给老子回去!”霍守义挥舞着手枪大喝道。士兵们胆怯地看着他慢慢地挪动着脚步。
王以哲沉默地看着官兵们,也没有枪毙几个来杀一儆百。这能怪谁呢,这些士兵从千里之外的家乡来这里参加保卫祖国的战争,一次次大战中无不浴血奋战,可却一而再地被武汉军委会当成挡箭牌和替死鬼,现在则直接成了弃子和炮灰。这一颗颗原本热血沸腾的男儿心怎么能不寒呢?一种苍凉迷茫的感觉涌上了王以哲的心头,他张了张嘴,但不知道说什么。
王以哲身后的军官们突然一阵轻微的骚动,两名卫兵抬着一个担架慢慢地走出来。顿时周围官兵们的眼睛都瞪大了——“副座!”
“师座!”“是师座!”第一〇一师的官兵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静静躺在担架上的龙云峰脸色苍白如纸,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睛平淡无光地凝视着自己的部下。十几秒的沉静后,龙云峰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着,声若蚊蝇,但是周围的官兵们却在这震耳欲聋的枪炮杀声中听的明明白白——
“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周围军官们的眼睛都湿润了,慢慢地一起唱了起来:“脚踏着祖国的大地,背负着民族的希望,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
官兵们都流下了热泪,哽咽的歌声却越来越嘹亮雄壮:
“…我们是工农的子弟,我们是人民的武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