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家是南方人……”沈梒抖着嘴唇,又吐出了一口黄胆汁,“坐不——不惯车马——呕……”
刘潭深吸了口气,有些厌恶地侧过头来,想找个借口先行离去。此时却忽听远处一阵急促的马蹄踏草之声呼啸而近,抬头一看来的竟是匹神骏的黑马,马背上的骑手还未等马身站稳便飞跃而下,足尖在地上一点便飞奔至车前,将将一把扶住了沈梒往后踉跄了下的身形。
“良青,你怎么样?”谢琻急声问着,将沈梒整个身子靠在自己胸前,又抬袖毫不嫌弃地为他擦拭嘴角,“怎么越吐越厉害了?”
沈梒还是觉得头晕眼花得厉害,说不出话,只是无力摆了摆手。
谢琻见他脸色青白,双唇没有半点血色,额头更是一层冷汗,顿时心疼得厉害。当即二话不说,双臂一用力,打横将他抱了起来。
沈梒吓了一跳,连忙挣扎:“像什么话!快点儿把我放下来!”
“你都吐成这样了,逞什么强!”谢琻斥道,转头又对刘潭随口吩咐道,“麻烦刘大人拿一下良青的包裹。”
刘潭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谢琻已抱着沈梒大步走远了。他脸上闪过一丝怒色,却又不敢反抗,只好闷声扛起了两个人的行李跟在后面。
八年前他也曾是二甲第九金榜题名的进士,亦入了翰林院,然而相貌平平、出身微末、不会钻营只知道苦读书的他,在翰林院一耗便是八个春秋。他看着同在一个屋檐下修过史、如今却已成为天子近臣的沈梒,心中没有怨怼嫉妒是不可能的。
凭什么这个与我一样出身寒门的小子便能在短短一年之间平步青云呢?虽然他的确有点小才华,但有九成都是被吹嘘出来的,根本名不副实。说到底,沈梒的幸运还不是因为那张秀美端丽的漂亮脸蛋?
不然能惹得堂堂谢家三公子都围着他鞍前马后得伺候?
刘潭扛着行李,紧盯着谢琻与沈梒二人的背影,目光中尽是怨毒及鄙薄之色。
谢琻抱着沈梒大步穿过营地,无视周遭众人的侧目,一路进了帐篷才将他安置在床上。沈梒早窘得满面通红,身子一触床面便坐了起来,无奈道:“我早说过了,我只是晕车而已。你大庭广众之下这般抱着我,太有失体统了。”
谢琻不以为意地笑了声。他一向不拘礼法惯了,再说刚才看到沈梒难受又一时情急,哪会顾得了这么多?他假装没听到沈梒的埋怨,从怀里掏出了个小布袋递了过去:“这个你随身带着,再不舒服了便闻一闻,能稍微好点。”
沈梒接过放在鼻端一嗅,一股沁凉的薄荷香通鼻而上,直窜脑门,顿时将他胸腔中闷滞的浊气驱散了几分。他心中一舒,不禁笑道:“多谢你。”
谢琻还是不放心,又抬袖帮他拭了拭额头的冷汗,恰巧此时刘潭抗着二人的行礼吭哧吭哧也进了帐篷,谢琻便起身对刘潭道:“刘大人,能不能辛苦你帮良青打点水来?我想帮他擦擦身子。”
刘潭这前脚还没把行李放下呢,后脚又被使唤去跑腿,浑身一僵,脸色顿时不好看了起来。
这也不能怪谢琻。他出身世家,哪怕当年没有高中榜眼也会是位有恩荫庇护的世家公子,而这些苦苦钻营了近十年还没有出头的小翰林在他眼中简直如街边的蚂蚁一般。此时他吩咐这人办事,能称呼个“大人”又说句“辛苦”已经是给足了面子了。
沈梒见刘潭脸色难看,知道谢琻这霸王又得罪人了,赶忙道:“不用不用,我不过是晕车,现在又好多了,打水这点小事便不劳烦刘兄了。”
谢琻挑挑眉,看着刘潭没有说话,那意思却是再明显不过了。
刘潭恨着两人狠得牙根痒痒,偏偏又谁都得罪不起。更重要的是,这个与沈梒一同作为起居注修撰随驾前来秋弥的机会,是他花了大半年的时间上下打点才征求来的,可以说是他官场生涯中的最后一搏了。现在再有千百般的不愿,他也只能咬碎了牙往肚里吞,万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节外生枝。
想到此处,刘潭勉强往外挤了个难看的笑容,低声说了句“无妨”便拖着脚步打水去了。
谢琻的目光追着他出了营帐,漆黑的瞳孔中闪过几分意味不明的神色。
沈梒对他这般使唤人有些不快,皱眉道:“刘兄我们俩算是同级,而且他比我资历还要老,你如此指使人家未免抬不尊重了。”
谢琻哼笑了声,不以为意:“你是荆州汀兰,他是什么东西,狗尾巴草一根罢了。”
“你——”沈梒气结。
谢琻轻轻将他按回到了床上,淡淡地道:“此人无节,苟利轻义。你要与他同住好几日,不敲打一下我怕他对你不敬……好了别管此人了,你还难受吗?要不要我去唤医官来瞧瞧?”
索性沈梒平素身体还算不错,这次只是少许有些水土不服,在谢琻的细心照料下到了正式行围的那一日已经完全恢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