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2 / 2)

京兆尹 云雪扇 2929 字 11天前

“师父——”

陈聿修走下马车,听到这一声时隔一年多的呼喊,扶着车框的手禁不住微微轻颤。他侧过头,望着那厢拔高壮实的少年翻身下马,张开双臂朝他扑来。

熟悉的怀抱、熟悉的气息,玉锵鼻头一酸,将脸沉沉埋进陈聿修的衣袍。

饶是两年日日不休的历练,他已成了勤政殿上敢独身舌战群臣的正统太孙殿下,声威远超前代太孙,将皇榜上那句“贤长之顺,天资睿哲,圣敬日跻”言出名归。可一旦身处最亲之人的怀里,他便只是八岁的郭玉锵,可以卸下全部的防备,放肆撒娇啼哭。

周泉光挎着腰刀,上前驱散围观的侍卫。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轻轻摇头叹息。

紫宸殿内,陈聿修和玉锵并排立在殿中。嘶哑的咳嗽声从内室传出,小太监们挽起珠帘,徐公公搀着皇上缓步走出。

玉锵眼圈尚红,但一见皇上出来,神色便自然归于平静,几乎叫人听不出他呼吸鼻音的异样。陈聿修心下微叹,轻轻捏了捏他的小手,示意他随殿门等了许久的白鹭去更衣修容。仪容不整不可面圣,玉锵想了想,只得咬牙转身。

皇上靠着椅背,缓缓坐下。衰老的眼眸望向殿中那道恭敬沉默的人影,他淡淡发问:“水……治得如何了?”

“百亿资饷全由白家派人送到河岸各处,官民配合相宜。上月末,新堤筑成,试行分支疏导畅通。灌溉区域扩大了两倍,比预期成效更好。”

“好,咳咳……”皇上握拳连声咳嗽,徐公公端茶递来,他却摆了摆手,“备墨。陈丞相治水有功,官封一级,加太孙太师……你歇息几日,就回来上朝吧!”

陈聿修垂下眼,拱手躬身:“臣,领旨。”

暖阳倾斜而下,一道殿门之隔,跃然冷暖如两个世界。他深吸一口气,目光下移,略略一顿。

白子毓一身正红京兆尹官袍,负手立于青石台阶下。眸色幽深,正朝此间望来。

*

越来越多的红色进入眼帘中,床上女子紧紧抓着手中的白布,望着它一点一点沾上嘴角流出的鲜血。面上却仍是一派混沌不清,仿佛连吐血的痛楚都察觉不到。

双宁瞪着眼看着这番诡异的景象,指尖按在木盒上用力得发白,却依旧吓得动也不敢动。

身后凌乱的脚步渐近渐响,竹梯的“吱呀”声一顿,门口的光已被人挡住。她颤抖着回过头,望见熟悉的欣长身姿,激动得几欲落泪:“赵哥哥……”

赵寻雪大步走上前,一把抓住床上女人被血染得猩红的手,嘶声唤道:“宁儿?”

那人茫然抬头,目光四寻,好一会儿才望向他。还未开口,喉头便是一阵咕咚轻响。她眉头一紧,抑制不住地攀着他的臂膀大吐鲜血。

温润的黑眸中,焦急、欢悦、释然轮回闪现,最后只余满眸心愿得偿的热泪。双宁从没见过他有这样复杂、这样外露的神色,好像从前那个风轻云淡的人只是她见到的幻影。她呆呆地望着他们,好一会儿才挤出一句话:“赵哥哥……她吐血了。”

“无妨,这口淤血正该吐。”赵寻雪抽出那人手中的白布,卷过干净的一面轻柔地替她擦拭下巴。过得会儿,侧头对双宁道,“可劳烦帮我把墙角的盂盆端来?”

“唉,好!”双宁连忙跑去捧起盂盆,刚起身欲言,却眼前之景猛地惊住。

赵寻雪一手揽着那人的腰,一手捧住她的后脑,覆唇而上紧紧地吻住她。她却似承受不住,一张病态的脸涨得通红,眉目紧锁。双手有气无力推拒他的胸膛,却徒劳地撼动不了半分。

倏地,他离开她的唇,吐出一口污血在地。双宁这才从震惊中回神过来,小跑上前。他已吸过第二道,正好接过她的盂盆吐出秽物,嘶哑道了声“多谢”。

双宁心腔阵阵直跳,混乱一片。也不知究竟是在心动他救人的执着认真,还是酸楚他遍遍覆吻那人时,眼神中的脉脉情深。

不知过了多久,女子连声几番咳嗽都不再吐血,眼眸眨出些许泪水,逐渐清明。她靠在赵寻雪的怀中,无力喘息着笑道:“福大命大,老天居然没有收我,哈哈……”

赵寻雪眸光晦暗,颔首将她搂紧在怀:“宁儿……”

“你叫我什么?”她闭上眼,浅浅一笑,“聿修,这是哪儿?我眼睛被雪灼了,看的不甚清楚,你先护着我,我有些累……”

话音渐弱,她表情逐缓松懈,似已进入了安甜的梦乡。他垂下眼睑,将满心涩楚咽下,盈然而笑:“好。”

☆、第141章 吾之归乡

清晨日光浅暖温和,树叶婆娑。悠风细吹,将阵阵咸湿气息送往拂面。

赵寻雪立在木阁小屋前,闭目凝神片刻。随后从身后药童手中接过狐裘披风,踩着竹梯,一步一步走向小屋。

安神香息弥漫,榻上白衣包裹的人慵懒侧卧被间,纤细的手腕圆润白皙。双目上缠绕着的白绫长带,蜿蜒隐没于脑后青丝间。他轻步靠近,那略显发白的唇瓣近在眼前,只是一眼,几乎就能想起前日吮吸轻含的甘美。

他如同受蛊一般垂下头去,却在触到她唇口呼出的气息时中道而止。

屋内空余一声几不可闻的低叹。他拢开披风,轻缓地裹在她的脖颈,将她打横从云被中抱出。

被角从膝间滑下,露出裸露的双腿。他侧头瞥了一眼,光洁的小腿连接着温婉玉足,白皙如玉。然而在另一边的左腿,却是一条硕大的刀疤从腿肚横下,狰狞张扬……他黯然垂首,将披风拉起,掩好脚踝。

药童守在木阁下方,抬眼望了下横抱郭临下楼的赵寻雪,倏地缩回头。待他走下,才上前呈出手中的金丝楠木盒。

“方才禄亲王爷派人送来此物,言说望公子收下。”

赵寻雪回过头,药童打开盒盖,一股馥郁的香气溢出。他淡淡地从那块巨大的龙涎香上收回目光,道:“他还说什么?”

药童低头道:“还说,希望公子能再度考虑考虑……医正的事。”

日头渐渐爬上竿顶,门口侍卫送完最后一批看诊的百姓,拉上大门。不多时,一辆轻纱帐马车从医馆侧边驶出。行过熙熙囔囔的街道,却在城西人烟稀少的路口,被人当街拦下。

“哟,这不是赵大夫吗?急急忙忙的,是要去哪里?”洪钟般的大笑扬起,禄亲王一身鸦青锦袍,缓步踱到道路中央。一抹戏谑浮在眸上,盖住眼底的精光。

修长的指节挽起纱帐,赵寻雪坦然走下马车。禄亲王抬头打量一眼,不经意从帐角望见一抹白衣长发。待要再看时,赵寻雪已经面带笑意档在了面前。

“难得沧州晴空万里,微风和气。在下便驱车去往西慕山一览风光,不想恰好碰到王爷。”他礼节地鞠身,仰头时像才注意到禄亲王探究的神色,笑道,“怎么,王爷也要同去吗?”

“好……唉,怎好打搅赵大夫难得的闲憩,哈哈!”禄亲王摸了摸鼻子,眼珠一转,悄声凑近,“车内那位是?”

赵寻雪神色不动,只微微弯了唇角,笑出一丝缠情暧昧。

“啊……原来是尊夫人!哈哈,本王还一直以为赵大夫孑然一身……唉,失敬失敬。”禄亲王收了扇子,脑中周密运转。总算觉得探了不少虚虚实实,他抿嘴惬意一笑,“原来赵大夫一直四处收集名药,是为了怀中沉睡美人。既如此,本王愿助一臂之力,不知赵大夫肯否领情?”他说着,朝后瞟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