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荞知道,关于这件事,自己没有开口劝慰的权利。
她不可能脸大如盆地代替那些亡者英魂告诉贺渊,他们不怪你,他们会希望你过得好。
无论那些亡故的英魂对贺渊那道“以命换命”的死令是否有怨怼,都不该由她赵荞来开口替他们表达谅解。
眼下贺渊要去做很重要的事,或许还会有危险。
旁的忙她帮不上,至少可以替他将两人之间的那团乱麻斩断丢开,再不扯什么风月情长搅扰他分心。
“贺渊,做你该做的事去。不必再分心惦记我回京的安危,”赵荞重新将后脑勺抵在车壁上,闭目轻笑,“既我此行任务已达成,从此刻开始我就不再是你的责任。没有‘赵大春’这个人,我俩就没关系了。”
“有关系的。”
丢下这让赵荞莫名其妙的四个字后,贺渊终于放下车帘,义无反顾地奔向了属于自己的战场。
那个面具他不是不想要,而是这个时候不能要。
因为他根本不敢保证,自己能不能完好无缺地活着回京。
*****
短短十余日,柳杨奉贺渊之命,从临近各城召集金云内卫暗桩十五人人,混在惊蛰日祭迎“桃花神”的与会人群中不露痕迹地进了松原城。
送走赵荞后,贺渊摒弃脑中一切杂念,冷静做出部署。
十五人被他分了三队,一队前往邱敏贞与黄维界官邸盯梢,另两队则去打听进入崔巍山的隐秘小径。
申时初刻,贺渊独自回到客栈。
掌柜的有些诧异,关切地问道:“客官怎的独自回来了?是觉不够热闹吗?”
“不是。”贺渊勉强答了一句,举步要走。
掌柜的恍然大悟般笑了笑:“与尊夫人吵架了?”
贺渊脚下顿了顿:“嗯。她生气,回原州了。”
“您这不多话的性子可不好,她生气要走,您竟就真任她走了啊?该哄着的嘛。”
掌柜的笑呵呵劝了两句,也没再多嘴。
回到与赵荞一起住了几个日夜的房中,贺渊径直在床榻上躺平闭目。
昨夜在邱敏贞那里听到的事情太过震撼,他根本一夜无眠,绷紧心弦想了许多。
从今夜开始他有许多事要做,趁此刻有了同僚帮手,他得抓紧时间稍作休息。
贺渊仍旧睡在床的外侧。可这一次,他没有像之前那样让右臂与床沿齐平,而是侧身向里,平静闭目。
身侧就是赵荞盖过的那床被子,枕畔似乎还有她发间留下的淡淡馨香。
——既我此行任务已达成,从此刻开始我就不再是你的责任。没有“赵大春”这个人,我俩就没关系了。
耳畔蓦地响起她在马车里说过的话。
紧闭双目的贺渊慢慢握掌成拳,像昨夜那般。仿佛那只柔软又温暖的手,依然在他掌心。
他犹自闭目,喃声微哽:“有关系的。”
*****
当天夜里,贺渊在一队下属的掩护下,顺利从邱敏贞的官邸内找到布防图。看过布防图后,贺渊并没有立刻离去,耐心地伏在房顶等待着。
果然,子时过后,黄维界再度过来与邱敏贞密谈。
他们与庆州方家与淮南程家的盟约似乎出了什么意外,这让性子更谨慎敏感些的黄维界如惊弓之鸟,说了许多。
最终黄维界还是被邱敏贞说服了,同意由邱敏贞暗中调派两千人进入崔巍山前哨营已空无一人的防区营地,以掩人耳目。
同时他们还提到了在崔巍山中另一个地方的“希夷神巫门”制药处。
听到的秘密越来越多,这让贺渊心寒齿冷之余,也越来越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之后,贺渊当机立断,命一队下属设法尾随这两千人进山,去前哨营遇难地点实地勘察,探清楚前哨营的遇难究竟是天灾雪崩还是人为谋害,同时判断有无幸存待援者。
剩下的事,就要就等朝廷援军到来了。
*****
二月十五清晨,贺渊退掉了客栈的房。
惊蛰迎桃花神的盛会虽已结束三日,松原城中却还是人潮涌动。
贺渊目不斜视穿过人潮,步履从容往城北而去。
行至松原城最热闹的主街时,他忽地从满耳熙攘中听到一阵短促频密的鸟鸣声。
虽那声音只几息功夫就停了,贺渊的目光却准确循着声音来处,看到了人群中某个咧嘴笑出满口白牙的身影。
沐霁昀。恭远侯沐武岱的族亲孙辈,从小在利州金凤雪山中来去如风的山林战翘楚。
贺渊心中仿佛有巨石轰然落地,迅速跟上对方的步伐。
两人隔着人群一前一后出了城,行到北郊一间荒凉土坯房。
“没想到援军来得这么快吧?是不是瞧着我就像及时雨啊?”沐霁昀得意又兴奋,抬臂就要去揽贺渊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