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闹春继续给未来的小苦力灌着鸡汤,丝毫没有半点愧疚感,太子替皇上办事,那能叫累吗?那是光荣。
再说了,他现在是在培养儿子,怎么会是偷懒呢?
“祐之,父皇在位这些年,没有一天松懈过,父皇可以毫不羞愧地说,我从未对不起过大夏朝的臣民,这段时间来,我忽然有几分迷茫。”在裴闹春示意后,李德忠已经带人退出了殿内,在殿外守着门。
“迷茫?”裴祐之忍不住看向父皇。
在古代,本就是讲究父权的,尤其是在天家,裴闹春既是父亲、又是君主,在儿子面前的形象,一直是没有疏漏的。
就连裴祐之自然生出的怨怼想法,也是绝对不能让外人知晓的心事,若是传出去,恐怕这太子的位置,都会坐不稳当。
“是。”裴闹春看向儿子,在原身的记忆里,父子俩大概只有在裴祐之六七岁的时候,这么随意地谈过心吧?“我在想,是我做的还不够,还是什么原因,我总担心你不能做好未来大夏朝的皇帝。”
这话重极了,裴祐之低下头,虽然不是第一次听类似的话,可他依旧深受打击。
“祐之,你是我的独子,你身边没有兄弟手足,这也意味着,无人能和你争抢,从小你就读圣贤书,找的老师,都是贤臣才子,读的也都是精挑细选的圣人之言……可是,这些终究是写在书本上的,祐之,你知道怎么做个好皇帝吗?”
裴祐之正欲开口,类似的圣人之言,他倒背如流,可在此刻,看着父亲的眼睛,他却忽然说不出了,只得沉默。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些年来,有时候我也会怀疑,我是个好皇帝吗?纵然我尽心尽力,可百姓们真的过上好日子了吗?大臣世家们,又有没有怨言呢?”
“父皇当然是个明君!”裴祐之在这点上很坚定。
“是或不是,那是后人评论的,我只能做到无愧于心罢了,只是当皇帝久了,我也就贪心了,我希望你和我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有一模一样的想法,对大夏朝的未来,也有着同样的规划,以至于我看到你,总觉得不合心意。”
裴祐之听着父亲的坦诚,心神同样震动,他好像有几分能理解父亲所说的,他的困惑究竟生在何处。
他这个年纪,长子都已经过了周岁生日了,他同样对自己的孩子有无限期盼,希望孩子能长大成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而成才是什么样的呢?大概……就是和自己一样吧?做下一个好皇帝,可要是儿子和自己很是不同呢?到底谁对谁错?裴祐之好像被父亲说的带了进去,同样纠结起来。
“不过几日的辗转反侧,我也已经想明白了。”裴闹春看着儿子,一脸期许,“人和人本就是不同的,自古以来的明君,更是各有不同,有骁勇善战,平乱镇反的;也有文才惊人,诗画传世的……他们有的重武、有的重文;有的讲改革,有的想守成,我又怎么能现在就说你会不会是个明君呢?”
“父皇……儿臣。”儿臣心有羞愧!裴祐之听到了这,已经听不太下去了,现在想来,他哪能比得上父皇呢?当年父皇,在一众皇子之间,可谓是鹤立鸡群,各种阴谋诡计、权力争斗,他巍然不动,即位后大刀阔斧,改革落地……而他到现在,这二十五年,不都是父皇让他做什么做什么,就算他真的受了重用,又能做出什么大事吗?
事实上,这也是裴祐之对自己有几分错误的认知,在传统的帝王教育下生长的他,性格里除却过度依赖、信任、重视父亲以外,没有什么大缺点,也不存在即位后会忽然大变身,声色犬马的可能,纵然不能开拓一番事业,可做个守成之君,还是不成问题的。
只是此刻在他看来,父皇那叫一个高山仰止,情操与常人不同,所作所为,都是为国为民,可他却卑劣不堪,误解父皇和他情谊、舍不得放权,这样的误会,简直是侮辱了父皇。
“没事。”裴闹春将手放在了儿子的身上,态度亲切,“祐之,父皇只怕之前的纠结,影响了我们的父子情谊。”
“不会的!”裴祐之回答得坚定。
“总之,从今日开始,你便日日到玉鼎宫来陪我处理政务。”裴闹春切入正题,“父皇现在身体还硬朗,能替你镇几年的局,祐之,父皇对你期许甚多,你早一日能承担起国家事务,父皇便早一日能放下心了,将这大夏朝的百姓,交到你的手中。”
裴祐之惊愕不已,裴闹春这番话,已经可以说是明说了,直接做出了承诺,表示他一定会将皇位交到裴闹春的身上,他更是为之前自己的迟疑,感到愧疚。
“父皇,您身体健朗,大夏朝离不开您啊!”年轻气盛恨不得早日掌权的心,和对父皇的孺慕之情,在此刻已经分出了胜负,他受不得父皇这一副托孤模样。
“祐之,父皇在位这么些年,也是会疲惫的,现在我只希望,你能承担重任之后,我也能好好休养,含饴弄孙,像寻常人家老人般颐养天年了。”裴闹春如是道,他在没接收完记忆之前,从未认真考虑过古代皇帝的工作量。
到了之后,他才发现在工作狂原身的努力下,他的工作已经完全超越了996,每天四五点天不亮就起,准备朝会觐见,结束后就是招几个重臣议事,这还是有几轮的,相当于现代的大会小会例会,好不容易开完会了,就开始处理奏折,这奏折数量惊人,原身在皇后死后,不怎么临幸后宫的情况下,都时常要改到老晚,这之后还得读书自我提升,毕竟当皇帝的,什么都得懂上一些。偶尔还会有些诸如水患、旱灾、蝗灾之类的突发事件,急送过来,那又得立刻处理。
虽然臣子们有休息日,可相当于黑心资本家的原身,是绝对不会因为别人休息就不干活的,只要需要,他便会立刻召人进殿,继续新的一轮议事,除却什么春节、祭祀等实在不可推脱的活动和日子,原身就和不会累的永动机一样,开动了绝对不喊暂停。
裴闹春虽然也能咬咬牙这么全年无休的干活,可估摸着最后也只能做条咸鱼了,原身留给他的,是对儿子的期盼和对大夏朝发展的坚定,可没有把工作狂的属性给他,这要裴闹春面对非人哉的工作量,只能另辟蹊径,找起了苦力。
“父皇何至于此!儿臣从未如此想过!”裴祐之开始告罪了,古代的皇帝,基本都是终身制的,禅让的那几位基本都是被迫、不得已的,哪有皇帝搞退休的,他只认为是自己这段时间来对父皇行为的不理解,要父皇伤心了。
“祐之,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父皇这一生,波澜壮阔,实在累了,总有一天,这大夏朝的命运,还是要交托在你手中的。”裴闹春干净利落地做了个收尾,“现在你要做的,不是想别的,而是要好好地开始学习,用心、用眼睛去感知,到底如何去当一个能够不负百姓的好皇帝。”
裴祐之被说得眼神都有几分发亮,他立刻点头:“儿臣一定可以。”
父子俩看着彼此,此前的所有不满都已说通,曾经有几分疏远的心,又贴近在了一起。
忽然,裴祐之像是想起什么,犹豫着开口问道:“父皇,儿臣斗胆问上一句,为何黄河水患赈灾大臣,父皇不派儿臣去呢?”若是之前,这样的话他是绝不会问的,可现在,看着父皇都如此真挚,他便也大着胆子,问上一句。
裴闹春看着儿子,有点无奈,原身给他挖的坑可不少,事实上原身的想法简单的很,不就是觉得儿子去处理了水患,立下大功,回来朝臣们肯定又有理由上书要让裴祐之执掌一部罢了,顶天了就加上几分不信任,在他看来,儿子裴祐之纸上谈兵,对他的治水观念也不甚理解,真的派去了,只会把事情搞得一塌糊涂。
可能这么说吗?显然不能。
裴闹春故作高深地叹了口气,这也要裴祐之的心悬了起来:“祐之,你还是没想通吗?”
这反问,问得裴祐之一愣,他开始沉思,父皇做的事情,一定是为国为民,也为了他考虑,这其中必有缘由。
聪明如他,很快想到了,他点了点头:“我想通了。”
“你想到了什么?”
裴祐之一脸郑重:“父皇一定是觉得,儿臣没有治水经验,忧心儿臣到了当地,反倒添乱,水患毕竟和平时不同,还是应当更为重视。”
说得好!
裴闹春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补了句:“不止如此,父皇也是私心太重。”他故意停了会再继续往下说,“我作为人父,也有私心,此次水患来势汹汹,我也担心你只身前往,又急于立功,不知保护自己,但凡受了一丁半点的伤,父皇又怎么能承受呢?”
他看着儿子的感动眼神,追加一击:“祐之,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父皇知道这次没让你去,你心有不甘,可……”
“父皇,儿臣懂了!”裴祐之感动非常,他明了了,父皇是害怕他受伤,才不让他去的,别的原因或许也有,但只是附加的罢了,之前发生的种种,现在向来,裴祐之也分别为这些找到了理由。
为何不让他执掌户部?定是因为户部执掌财经,事情琐碎又不能出错,父皇忧心他对此不够了解,又怕他做事粗心,好心办了坏事,又怕他担责,被众人责骂。
为何要多次私下斥责他?那必然是他做事不够齐全,父皇爱之深责之切,太过失望!
为何他的伴读都不能和常人般凭真才实学去好职位?这个……他还没想出来,不过父皇做的事情,一定有他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