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典史的职权范围可不小,稽查狱囚、治安等均有典史分管,虽无品级,却是个肥差。年俸禄三十两左右,另有官中的养廉银三十两,另配门子一名、马夫一名。
且不论李曼是否能相中,反过来讲,若不是栾县丞的缘故,这种人家的公子也不会看上一个小小村长的闺女的。
李曼的娘自是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什么叫门当户对?门当,就是家门口相对而放的石墩或者石鼓,有圆形和方形之分,圆形只有官宦之家能用,而其他人,哪怕你是巨贾,也只允许用方形。嵌在门楣上的正六角形的方木或者圆木,俗称户对,得按照家中官员品级涂以油彩或者图画,文官用方形,武官用圆形。
自家什么门楣?既没有石墩子也没有户对,能同典史这样的人家攀上亲家,完全是姐夫姐姐的面子,因此李曼的娘笑得合不拢嘴地不停向栾夫人道谢。
人不就是这样?哪怕亲姐妹也难免攀比之心,希望你好,但却不希望你比我更好,最好是我处处压了你一头,有能力拉你一把。李曼娘的这番处处透着巴结的感谢让栾夫人心里很受用,笑着摆了摆手,带着些骄矜又显示出和善:“行了,都是一家人,什么谢不谢的?喝口茶,别放凉了。”
知道栾夫人爱喝花茶,送礼的人都投其所好,这次送来的茉莉茶榕城产的,那里是点醒的河口盆地,四周海拔都在千米左右,日照短、多是散射光,终年云雾缭绕,十分利于种茶树,当地的茶农经过世代的经验积累,早已经形成了“山丘栽茶树,沿河种茉莉”的种植格局。
当地最顶级的茉莉用玉兰打底,目的是用新鲜的玉兰花调香,春色复苏的三月,白玉兰树上就冒出一个又一个白色花骨朵儿,两头尖尖,洁白无瑕,如同玉雕的艺术品,只不过再十来日的时间,满树盛开,密密层层,此时树上还没有长叶子,只有满树白色的怒放,简直就是喷花的飞泉,清香四溢,这时候采下给同样洁白光润的茉莉打底,提高茉莉花茶的香味浓度,花香更加鲜灵。
这样的茉莉花茶,不管是视觉、嗅觉还是味觉,哪一样不是享受?也不怪栾夫人催着李曼的娘趁热尝,如此才不辜负这盏清澈透底、香气清高的好茶。
这老姊妹俩说得热闹,李曼那里却气压低了许多,栾夫人招呼喝茶,她不太提的起劲,任凭沁透心脾的茶雾袅袅腾挪升空消散,到底也没喝上几口。
这种高档讲究的生活一直是李曼心之所向,眼下如此这般定然是有缘故了。
栾夫人以询问的眼神瞅了瞅李曼的娘,后者下巴微微一抬,朝着李曼的方向努了努嘴,又轻轻摇了摇头,栾夫人心下了然。
定是为了裴华和村里那个能干的杜姑娘的事儿了。
第275章 善恶之念
于是,栾夫人含着些促狭的意味笑道:“怎么?小曼,姨妈给你寻的这个人选你不满意?”
李曼赶紧摇了摇头,虽然人如何自己还没见,但就光凭男方这么个条件,对于村长夫妇而言,的确算是抬头嫁闺女了,低头摆弄了自己的那盏茶的茶托,托口较矮,口沿卷曲作荷叶形。
栾夫人拿出来招待的是一套梅兰竹菊松五清图案的五客茶托,每个茶托上图案各不相同,分别取自五清图其中一款,并配以诗文。
梅――芳香一枝;兰――幽谷佳人;竹――清节凌秋;菊――东篱佳色;松――子老延年。真个笔墨情趣,澹泊其中。
李曼拿的是兰那一个,不过她现在可没有什么幽谷佳人遗世独立的清远淡泊,她眼下怀着又气又恼又暗自看笑话的复杂心态。裴华对杜家人很好,这她一直都知道,第一次看到杜芊芊,她后背都是斑驳的紫红色桑葚汁,小身板又瘦又弱,头发丝都被汗水粘在额头上,好不狼狈,手里还特别搞笑地握了两大多荷花,要有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那个时候的她哪里值得李曼看在眼里?不过她后来的变化,用天翻地覆来形容都不夸张,从村里人都夸杜芊芊长得俊、手艺好又能干开始,哪怕就算没有裴华的缘故,自己对她就有极大的敌意,虽看不上她一个小姑娘抛头露面去做买卖,但另一方面暗地里也着实眼气。
结果,裴华哥摔了腿没两天,居然就听说她和裴华哥成了?
李曼怎么可能不气?虽然自己先表示放弃在先,但是自己不要了的,被别人拿去了,她也同样很不爽,可转念一想,裴华哥脸上半边脸的伤疤,再加上一条瘸腿,杜芊芊这傻妞跟了他,是一辈子也起不来了,别说痴人说梦同自己比,就算是她那两个好姐妹,樱子和阿青,她也是比不了的。
可,退一万步讲,万一裴华哥的那条腿最后竟是给养好了,那岂不是让她白得了便宜去?!
如此这般,李曼直纠结了好几日,夜里睡觉都不踏实,夜里更是辗转反侧,先是懊悔自己是不是断绝地太快了,但若是恢复不了,自己拖下去岂不是惹麻烦上身,真个左思右想,最后分析来分析去,竟觉得如今这情形,对自己而言,最好的结果就是裴华哥的那条腿还是不要恢复了,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连李曼自己都吓了一跳,好歹也是自己真心实意喜欢了好些年的人,为什么自己会有这么可怕的念头。
仿佛有两个自己分别代表了人性中的善与恶,在脑中分别较量着,知道这样想不对,但是每次听到村里人谈论起杜芊芊如何如何精心照顾裴华哥,裴华的气色一日好过一日,心里这个可怕的想法就犹如附骨之疽,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
见李曼虽然摇着头,但是显然心里还是别扭着呢,栾夫人并不知道李曼心里真实的想法,只当她是心里不自在,待字闺中的女孩儿家,正是心思最细最密的时候,自己这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行啦,要不要给你换盏茶?”栾夫人见那茶托只怕都被李曼摩挲地比茶盏中的茉莉花茶还热些,就示意丫鬟给她换上一盏。
李曼没心思喝,摇了摇头,外头就有丫鬟来请饭了:“夫人,老爷忙完了,能摆饭了吗?”
显然,栾县丞已经忙完回了内宅,栾夫人连忙吩咐摆饭。
眼看到了年下,往来送年礼的多了起来,各色东西从旁边偏门里抬进去,连带着门子都捞了不少油水,这也是不成文的规矩,想要打通关系的送礼之人,要过的第一关就是这些门子,上门拜访之前,都会事先给他们备上一份。
厨房里真是瓜果蔬菜各色齐备,恨不得用水牌写了,天天轮着吃才好。
今儿招待李曼母女的是道实打实的硬菜,翠盖鱼翅。
光是鱼翅,也有排翅和散翅优劣之分,排翅又叫鲍翅或者群翅,都是用上品的五羊片或者牙拣翅等涨发而成,发好之后扇形梳状,外形完整,岂是又薄又小的散翅可比?
排翅发好,老鸡汤清炖了,文火熬到火候,接着选了大个儿的鲍鱼、上品的火腿及膛好的油鸡,用荷叶包了烧上约莫一个时辰,换了新荷叶盖上,上笼屉里头蒸一炷香时间起锅,再扔了荷叶,重换了新的盖上才能上桌,因形得名,所以叫翠盖鱼翅。
鱼翅本身并无鲜味,如同豆腐一样,是一种借味的食材,火上功夫到家,火腿鲍鱼的香味尽数被鱼翅吸收,那鸡油之细滑又远在脂油之上,丫鬟一端上桌,真个清醇细润、荷香四溢,当然得好吃了,也不看看用了多少的好东西去配,可惜了得这四个字竟也顾不上了,细算上一算,这道菜没有大几两银子如何吃得到嘴,一道菜就抵得上庄稼人全家几个月的嚼用。
饶是李曼在她姨妈这里吃惯了好东西,也暗暗咋舌,想着典史官阶只低姨夫两级,年节将至,家里想必也不比这桌的牌面低上多少,心里因为裴华和杜芊芊而不快的心情立即淡了些。
今儿个临下堂,吴典史又来同栾县丞寒暄了几句,不外是下午吴夫人要带了小儿子过来,还请县丞和夫人多多美言之类的客套话。
对于裴华,栾县丞心里是有些过意不去的,回头想来,若不是他在裴华办要案前因为李曼拿话吓他,让他心神不宁,或许这次未必会受这么重的伤,再加之,自己公器私用不外是李曼这个外甥女儿要死要活非裴华不嫁,可谁料第一天裴华刚受了伤,第二天李曼就立刻改了口死也不嫁了,栾县丞觉得面儿上有些辣辣的,心内悔和愧都有些。
这次裴华立了不小的功,案子也结了,虽然被盗的库银被那等亡命徒给了不少给家里人,用了的、跑了的,加起来六十余两,其余的都追回了,栾县丞有爱才惜才之意,便起了提拔之心。
第276章 针别儿一样小的心眼
“小曼,快,尝尝,今儿这道翠盖鱼翅做的不错。”栾县丞笑呵呵招呼李曼多吃。
李曼在她姨夫面前还是有些怯的,自己之前放了那么多狠话,结果说变就变了,见了姨夫到底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见栾县丞对她态度很不错,心里踏实了些。
“吴典史刚可又来求我一次,下午他夫人和小儿子要来做客,小曼下午别急着回去。”这话没说透,在座的几人都知道怎么回事儿,看小曼咬着筷子头红了脸,栾县丞哈哈一笑,他对于这亲事也挺看好,吴典史家的那个小子,是个童生,虽未中秀才,但也过了县试和府试两场考核,若是加紧研习来年过了院试,当个秀才,那可是长脸的事。
“刑不上大夫”,考中了秀才也算是登上士大夫之流,可以减免田赋徭役。即便是最末的那等,但有个当典史的爹,和其他寒门小户的秀才比起来,出路可就多多了。
接着头扭过来嘱咐栾夫人:“下午备上些好茶好点心,好生招待,莫要怠慢了。”
栾夫人连口应了:“老爷只管放心,厨房里已经在预备了。”
“嗯。”栾县丞满意地点了点头,话锋一转,“过两日啊,我还得去趟吉安村。”
一听栾县丞这话,李曼就有点惊讶,“姨夫,你去我们村,是有什么事要找我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