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她收回手,给了他一个笑脸。
让他觉得可怜兮兮的笑,比她那次哭还让他难受。
他手臂探出去,将她的小手纳入掌中,耐心地道:“我在家族落难之前,也不是现在这样。那时我除了习武,对什么都不上心,经常出门游玩,时不时闯祸,我知道,我不管怎样,都有人帮我收拾烂摊子,都有人管我。可是后来,风雨骤然来临,短短时日就让我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亲人一个个离我而去,再不会回来。”
听得他讲述起经历,章洛扬先是意外,转移了注意力,后来见他眼中有着浓浓的怅惘,不由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俞仲尧微笑,“这些年过去,不学无术的少年人,变成了现在的俞仲尧。现在没听过我名讳的人太少,半数臣民大抵都已认定我是嗜杀残酷之人。多少人恨我怨我怕我,无妨,我不悔。只是,若能重来一次,我依然不稀罕这样的扬名天下。我要告诉你的是,没个人都会因为一些年的处境而形成一些性情、习惯,有些人可以一生不变,而有些人会在中途改变,变成另外一种人。这一点,你我相同。你会让我变得更好,我也希望让你变得更好。洛扬,你要信我。”
“我相信你。”章洛扬语声低低的,“我只是有时候不大相信自己。”
“我信你就足够。”
章洛扬对上他满含醉人温柔的眼睛,心绪一点点明朗起来,“嗯,我会尽力的,最起码,少跟你说这种丧气话。”
“慢慢来。我都不急,你急什么。”他指尖轻轻挠了挠她手心,“不过也是,小孩子总是急着长大。”
章洛扬自心底笑起来,“好吧,那你可要等我,往后别跟我着急上火才是。”
“怎么会。”他兴许是没有耐心的人,但是她不同,他会用余生的时光守护。
确信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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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昌伯与章文照杵在原地到下午,俞仲尧和章洛扬才回来。
夏末初秋的时节,午间的日头依然狠毒,父子两个早已被晒得出了一身大汗又被烘干,此刻别提多难受了。
章洛扬不想再跟他们说任何一句话。
俞仲尧倒是有闲情,他要管管章家今年的家事。策马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顺昌伯,道:“这一番纷扰,是你次女章兰婷、长子章文照引起。章兰婷品行下作,武安侯世子也是品行败坏之人,这样看起来,你们两家倒是门当户对。依我看,不如让两个人结为连理。”
“啊?!”顺昌伯与章文照同时惊呼出声,抬眼看着俞仲尧,神色惨然。
俞仲尧心说这才刚开始算账,你们就这样大惊小怪的,等会儿听我说完,岂不是要当场晕厥?
顺昌伯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情急之下什么也顾不上了,“三爷,此事万万不可,那武安侯世子是个什么品行,您该清楚。我次女若是嫁到武安侯府,怕是迟早要死于非命。还请三爷开恩,饶我次女一条命,我已将她禁足,让她好生反省了……”
“是是是,还请三爷开恩。”章文照也随着父亲跪倒在地,连声附和着。
俞仲尧看着他们,目光如刀锋,泛着森冷的芒。到了这一刻,他真的开始厌恶这对父子了。
“就这么定了,冬日成亲,我会亲自给他们选个黄道吉日。”他眼神越来越锋利冷酷,唇角却浮现出一抹笑,“谁死谁活,与我何干?”
☆、第39章
章洛扬始终一言不发。
事情落到自己头上,顺昌伯是怎么说的?要她为了家族着想。落到章兰婷头上,便是如何也不愿答应。
已经没有心寒的闲情了,只是奇怪,顺昌伯怎么好意思这般行事的?
同样的,俞仲尧亦是懒得责问、奚落顺昌伯,对这种人渣败类,不需要浪费时间,他只说如何处置章府这些人:
“顺昌伯夫人持家教子无方,送去寺里清修,等你们来年回京再回府中。章兰婷出嫁时,她不必露面,那样的高堂,新人拜也无用。”
顺昌伯与章文照沮丧之际,将“你们来年回京”那一句听到了心里,为之惶惑不安——这是什么意思?为何说他们来年才能回京?
俞仲尧很快给了他们答案:“你们长途跋涉赶到这里,也是不易。既然来了,便在此地修身养性。附近山里有个寺庙,我与住持有点儿交情,等我打好招呼,你们便去寺里带发修行。等我来年回来,再带你们回京,如此都心安,省得你们再生是非。切记,不得跨出庙门一步,不得与任何人书信来往,否则,废双手双足。”
父子二人身形一软,瘫坐在地上。
俞仲尧瞥一眼章文照,对顺昌伯道:“日后不需为子嗣请封世子,你的爵位能否保住都未可知。便是能保住,章文照也绝不可能袭爵。你已然落魄,又能如何?”
是的,已然落魄。顺昌伯怎会不明白。他要与儿子青灯古佛粗茶淡饭到明年,妻子要被送到庙里思过,兰婷则要嫁给武安侯世子,生死难测。
四个人,有三个去处。
兰婷还未出嫁,便要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没有双亲为她操办婚事,甚至不能露面,名声又已受损,本来武安侯府就不是好人家,她在这样的情形下嫁过去,怎么可能有好日子过?
兰婷的一次错误,要赔上的是一辈子。
已然落魄,又能如何?
什么都做不了。
俞仲尧吩咐阿行:“把他们带回贺园,关起来。”
阿行称是而去。
这时候,章文照的情绪已然陷入绝望,濒临崩溃,他忽然起身,奔到章洛扬马前,“你帮我们求求情行不行?我们日后会好生对待你的。你也听到了吧?整个家就要毁了,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自由失怙的人,哪一个不是活得分外艰辛?再者你也该清楚,你的处境,都是你娘一手造成,是她做下了诸多绝情之事,才使得你处境尴尬。冤有头债有主,你不该让我们来替她承担一切。”
章洛扬望了望天。不是母亲不对,就是她不对,反正不是他们的错,他们最可怜最无辜,稍有不顺心,就是被别人连累所致。她拨转马头,想要回贺园。
章文照见她根本不予理会,怒火攻心之下,道出了近日常徘徊在心底的想法:“你果然是个扫把星,章家就不该容你到今日!我早就该把你杀了以绝后患!十几年的养育之恩你全然不在乎,你还是个人么?!……”
他没能将话说完便惨叫一声——
俞仲尧见他越说越没句人话,给阿行打个手势。
阿行策马过去,手里的鞭子猛力落在章文照肩头。
阿行惯用的鞭子,鞭梢上有着一根根细而锋利的银针。一鞭子下去,章文照肩头的衣衫立时破裂,绽出点点血花。
“他再胡说八道,扔到山里喂狼。”俞仲尧说完,对章洛扬招手,“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