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一旁点个头。
瀚海府长史立时高喊:“各府拜礼——”
北地八府,除去首府瀚海府以外,由边境往腹地,挨个上前见礼。
幽陵府当先,幽陵都督携夫人,后跟两个十岁出头的女儿,上前拜礼。
先是一手按怀鞠躬的胡礼,而后又是跪下叩首的汉礼,起身后,幽陵都督自怀间取出奏报,亲手呈上,里面所记乃所缴赋税,而后开口述职。
府下人口多少,军中军士多少,增添损耗,边防补守,一个不得落下。
长史在旁记录,事后还需一一核对,这些都是固有的流程。
伏廷拿着奏报看完,又听了述职,问了几句,幽陵都督皆仔细回答。
最后又是一番叩拜,方才得以落座。
之后,坚昆府、金微府、燕然府、卢山府、 龟林府、新黎府,其余诸府陆续上前拜礼。
每一府都递上了交纳赋税的奏报。
每一府都是携家带小地郑重大拜。
栖迟顺带认人,因而看得仔细,总觉得他们交出那份赋税时,脸上神情竟有种说不出的意味,腰杆挺得笔直,甚至叫她瞧出了几分骄傲来。
或许缴赋对他们而言,更像是将这数年来积压的贫弱和忍耐也甩去了。
她看见罗小义在旁眉开眼笑又暗自忍耐的模样,又悄悄去看伏廷,他目视前方,侧脸认真,即使在这样的时刻,也看不出他有什么情绪,和罗小义一个天一个地,仿若本该如此。
她抿着笑,心想也是,本就该是傲视一方的军阀,本也该是他享受的一切。
八府之后,是十四州,亦是自边境始,往腹地终。
彰显的是对边境位置的重视。
长史刚要开口,榆溪州的贺兰都督夫妇都已动脚要上前了,屏风后忽然响起了孩子的哭声。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
栖迟不禁往后看去,方才出来前将占儿交给了新露和秋霜带着,低低安抚了两句,还很乖,不知怎么就哭了。
其实原本是不该带他来的,只是他太粘着自己,不得已只好带上。
她想动,一只手按在了她裙摆上,转头对上伏廷的眼,他低声说:“坐着。”说完起身去了屏风后。
除了罗小义敢伸着脖子往屏风后张望,其余人也不敢有什么动作,只是或多或少有些意外。
这场合历来是大都护府里最郑重的,便是诸位都督自己携带了妻儿,一路上也反复三令五申地强调要守礼,不可冒犯。因而有的都督此行是不会带太小的孩子出门的,或者就带上最听话最乖巧的那个来充场面。
不想大都护子嗣尚幼,竟然就带在了身边,更诧异的是一哭还自己过去了,反倒让大都护夫人在这儿安稳坐着。
栖迟坐得端正,可也止不住留心屏后情形。
孩子哭声中,只听见伏廷低低的一句问话:“哭什么?”
她蹙眉,真担心他把孩子给吓着了。
不多时,孩子哭声停了。
她刚松口气,却见伏廷走了出来,一只手臂里就抱着儿子。
下方众人无一不惊诧,就连罗小义都眼睛瞪圆了。
别人不知道,他能不知道?他三哥哪里是惯着孩子的人,刚才按他嫂嫂那下可是瞧见了,分明是不想他嫂嫂离去才直接将孩子给抱出来了。
伏廷单手抱着儿子,刚坐下,占儿便划着小手要往栖迟身上爬,被他毫不留情地捞回来。
占儿嘴一撇,眼看着要哭,他眼转过来,嘘了一声。
大约是被他震住了,占儿终究是忍住了。
栖迟看得好笑,没想到他还真给哄住了,轻声说:“还是我来抱吧。”
“别由着他。”伏廷紧挨着她而坐,只松了些手臂,将占儿往中间放了放,眼睛扫下去:“继续。”
栖迟无言,一手抓住儿子的小手,他才彻底乖了。
长史回神,忙接着再报。
贺兰都督夫妇这才上前来拜礼。
于是众人最后便瞧着上方威整而坐的大都护和端庄雍容的大都护夫人中间多了个粉白团子似的孩子,睁着黑亮的两眼被大都护携在臂间,这画面着实有些让人始料未及。
直至最后一州拜完,厅中左右,连同瀚海府中官员,甚至是罗小义,都一同跪了下来,再行大拜——
“贺,大都护府重振威仪!”
“愿,大都护府永镇边疆!”
“享,大都护府万世太平!”
栖迟震了一下,之前听说二十二番大拜时,她便已做足了设想,这一番下来并无太多惊异之处,只在此时,望着大厅中跪了泱泱一片的人,才被这几句话实实在在震慑到了。
每一个都是一方统帅的都督,但他们唯任身旁人驱使,同心同义到让人难以置信。
如此阵势,形同一方霸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