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云山将声音略提高些,原只是希望引起天帝重视,不料大殿太空了,显得他这一句近乎喧哗,回音亦久久不散。
他有些懊恼自己的心急,他不在乎什么恭敬不恭敬的,但若因此让气头上的天帝更不悦,一怒之下再不配合,那这唯一可能找到线索的路也要断了。
漫长的寂静。
长到足够天帝将今夜所有郁闷温故一遍,长到足够谭云山重新冷静下来。
“先说说你那五分吧。”天帝终于开口,竟也比先前平和从容许多。
谭云山有些意外,连忙不失时机道:“可否像先前那般,去棋室一谈?”
天帝:“这里不可?”
谭云山:“此殿甚大,怕隔墙有耳,再者……”
天帝似未料到他还有后话:“再者?”
谭云山直视那晦暗不明的宝殿之上:“天帝坐得那样高,怎能听见众仙之心,看见世间之苦。”
……
棋室,几盏灯,一炉香。
谭云山终于看清了天帝的脸,看清了他眼底仍残留的愠怒与无奈。
“忘渊之中有对他极重要的人,”不再耽搁时间,谭云山开门见山,“他想救那人出来。”
天帝像听见了不可思议之事:“为救一人,不惜九天大乱?”
谭云山知他不解,就像他当初不解既灵一样,但现在他懂了:“有心怀苍生,自然也有‘得一人足矣’。”
天帝摇头,再来千年万年,他也理解不了这种为一己私欲倾覆九天的疯狂,但更让他在意的是:“这人究竟是谁?”
谭云山:“我不知道。”
天帝似有所悟:“这就是剩下那五分,你觉得我这里有线索?”
“对,”谭云山笃定道,“或许天帝没注意,但一定与您有关。”
若非如此,郑驳老不会有那微妙的怒意——这后半句,谭云山还是没讲。天帝在庚辰宫受到的“委屈”够多了,他何必再火上浇油,既不忍心,也不安全。
苦思冥想良久,天帝还是无奈地摇摇头,显然他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么个与他和郑驳老都“关系匪浅”的人。
谭云山本也没指望这位日理万机的天帝,事实上,他依稀有些模糊的方向:“我先前做长乐仙的时候,听仙友说起过,庚辰上仙原不是这样放浪的,没有蓬头垢面,没有破铜烂铁,反而是鹤发童颜,仙风道骨,乃九天最受人尊敬的上仙之一。后来南钰也和我讲,他师父是在百年前忽然变了脾气秉性的,由儒雅变狂放,由通情达理变顽劣乖张,以至于九天皆言庚辰上仙占星走火入魔……”
“其实没变,”天帝和蔼打断谭云山,似忆起往昔,飘远的目光里流露出些许怀念,“他就是那么个脾气,心里有自己的一方天地,但凡他认定的事情,很难动摇改变……”
“尘华一定也和你说了,”天帝收回目光,冲谭云山苦笑,“我百年来为了下棋,在庚辰宫碰了多少鼻子灰。”
谭云山静等下文。这也是他一直想不通的,偌大九天,下个棋还非郑驳老不可了?
“只有他是真的奔着赢我来的,每局皆倾尽全力。”看出谭云山所想,天帝大方笑着给了答案,“有时我也急,想悔棋,为此我们没少争执,但下棋这种事,就是各不相让才能酣畅淋漓……”
天帝说着,笑意渐淡,成了感慨:“棋风即是秉性,所以我说他没变,只是先前尽量收敛了。”
谭云山想问的就是这个:“为何先前都知道收敛,近百年却不愿了?”
天帝皱眉,若有所思。
谭云山干脆问得更明白一点:“百年前究竟发生过什么?”
良久,天帝终于抬眼,缓缓看过来。
谭云山心里轻颤,他知道自己马上就要触到真相了!
“毫无头绪。”
“……”
仙志阁,一层内阁,隽文上仙居室。
“你要查《天帝起居注》?”隽文上仙睡眼惺忪,披着仙衣来迎接这位持天帝腰牌的仙友,但仙友一开口,就要查天帝过往起居,这事儿确定天帝知道?
“不必尽查,只需一百一十年前到九十年前之间的这二十年。”谭云山也是服气了,天帝只记得郑驳老是百年前开始放浪不羁的,但具体哪一年,完全不记得。没辙,只好前后各推十年,以免错过线索。
隽文上仙知道问也白问。这位长乐仙上回几乎把珞宓翻查仙志阁那段日子里所有来此的仙友打听了个遍,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结果到最后也不清楚这位长乐仙究竟怀疑上了谁,反正就收到一句“多谢”,接着人家就如一阵风走了。
这次他学乖了,二话不说,一口气把二十年间的《天帝起居注》都调了过来,刹那间,他的居室就成了书海。
“事关天帝起居,长乐仙人只能委屈在这居室里查阅了。”隽文上仙解释完,偷偷打了个哈欠。
谭云山一头扎进书海,刚翻一页,忽然突发奇想,抬头试探性地问:“隽文上仙可是把这仙志阁的书阅尽了?”
隽文上仙瞬间被问清醒了,连忙摆手:“七层禁地,我可从未踏足。”
谭云山:“一到六层的呢?”
隽文上仙:“大半吧,算不得尽阅。”
谭云山:“这起居注呢?”
隽文上仙:“天帝起居,若无必要,亦不便看。”
谭云山:“那到底是看没看过?”
隽文上仙:“长乐仙人究竟想找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