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王先是发怒,后来哈哈笑,‘反正老子发妻早亡,一直没立王后,就聘了你如何!’他立我为王后,对我很是宠爱。”
“他问过我,问我有没有家人,我告诉他,我父母已经亡故,没有家人。他倒是很为我叹息,‘王后,你也是可怜人。’”
“我虽做了陈王的王后,可是局势那么乱,陈王可能数年之后成为霸主、帝王,也说不定哪天就兵败如山倒,成为阶下囚、乱臣贼子。这个时候,我为什么要把义兄义嫂牵连进来呢。”
“我暗中打探到义兄义嫂的下落,营救他们出去,义兄当我是亲妹妹一样,舍不得让我留在陈王受苦-----陈王性情暴戾,在他身边讨生活并不容易,当真是伴君如伴虎----可是义兄义嫂要逃走不难,我这位王后想要天高任鸟飞,就是白日做梦了。我劝之再三,义兄和义嫂才含泪离开,返回家乡。”
“不久之后陈王兵败,城破之时他知道大势已去,尽驱妃妾入海,也不肯放过我。我拉起他的手放在我的小腹上,柔情万种的告诉他,我有了他的孩子,我不怕死,可是,我想让孩子活下来,想让他的孩子活下来。他笑了,他说,你生下的孩子肯定和你一样聪慧可爱,我哪能舍得他死呢?王后,你去吧,不管孩子是男是女,你都要好好把他抚养长大,等他长大后告诉他,他爹是谁、是谁害了他爹,让他为老子报仇!”
“他给了我一支头钗,几箱珠宝,给了我二十名护卫,让我乘船离开了。”
“不久之后,陈王被吴王捉拿,斩首示众。吴王登基为帝,统一了天下。”
“而我,原来是真的怀孕了。我在海上之时整日呕吐,当时以为是晕船,后来请大夫来看过,才知道我怀孕已有三个月。呵呵,当时我并不知道,只是不想和陈王的妃妾们一起死的不明不白,谁知竟是歪打正着。”
“我是被乱军掳掠献给陈王的,从来没把陈王当做我的丈夫,可是当我知道自己腹中有了孩子,对这孩子却是由衷的喜爱,自打有了她,我的心便格外柔软,想到她,便温柔如水。”
“陈王留给我的护卫很忠心,对他很忠心,陈王被斩首他们失声痛哭,对天发誓,一定要为陈王报仇。他们每每提起我那尚未出世的孩子,俱是一样的口吻,‘将来让小主人为王上复仇,定要取吴王的项上人头,祭奠王上!’”
“那时吴王的兵力已是势不可挡,就要统一天下了,我为什么要让尚未出世的孩子跟着这帮人去出生入死,不得安宁?不,我不要我的孩子一出生就背负着血海深仇,一出生就苦大仇深,在血雨腥风中度过自己的一生!”
☆、147|终章 (五)
“我想摆脱这些人,但是他们是不会肯放我走的,唯有动用武力。他们有二十个人,个个是高手,而我手无缚鸡之力,还怀着身孕,要甩掉他们,只有智取。最初我想到了用毒,但是我有了这个念头之后,吴王已经登基为帝,下令追剿所有陈王余党,我们被遇上朝廷的兵马,为了保护我他们英勇奋战,死了五个,伤了七八个。我不忍心了,虽然他们为的不是我,为的是陈王,可是他们一心要保护我啊。”
“这个时候,陈清风来了。陈清风是陈王麾下大将,善战,律己,带兵极严,从不许兵士扰民,名气很大,他曾被人诬陷和陈王的良妃私通,良妃所生的儿子陈飒其实是他的儿子,陈王大怒,要把陈清风和良妃、陈飒一同处以极刑。是我出面保下这三个人,之后查明真相,还了陈清风和良妃的清白。陈清风感激我的救命之恩,陈王兵败后他没有殉主,而是偷偷逃了出来,四处寻找我的踪迹。本来他是没有头绪的,朝廷追击之后他得到风声,反倒和我会面了。”
“陈清风和那些护卫不同,他感激的是我,在他的心目中,我比陈王更重要。我知道他的才华谋略,也相信他的为人,便跟他说了实话。我告诉他,我不过是被掳掠的女子,陈王虽然立我为后,但我对他并无夫妻情义,我不想为陈王报仇,只想和我的孩子一起过平静生活。陈清风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他说,王后既有这个心愿,末将一定替你完成。”
“他也不忍亲手杀了那些护士,便迷晕他们,将我接了出来。他先命人送我走,过了大半天他才追上来,笑着对我说,不必担心了,那些人好好的,但是,他们见到一具烧焦的尸体,以为我已经死了。”
“他送我回到了家乡。回去之后,我劝他不要再理会中原的恩恩怨怨,远走大漠,放羊牧马,逍遥自在,他只是默默无语。天蒙蒙亮,我悄悄赶着辆再平常不过的黑漆小车离开了客栈,没有和他告别,我在城外绕了大半天,天快黑的时候才回到了乔家。”
“义兄看到我很高兴,但是我没有看到义嫂。问起来,义兄愁眉满面,‘她满了孩子,但是怀相不好,大夫说,这个孩子许是保不住。’我吓了一跳,忙和义兄一起进去看望义嫂。义嫂脸色苍白,见到我又惊又喜,‘忘忧,想不到这辈子还能再看到你!听说陈王伏诛,我和你哥哥日夜忧心!’她脸上泛起潮红,我在床边坐了,握着她的手说话,相对唏嘘。”
“我怀着陈王的孩子,是不想连累义兄义嫂的,但是义兄不许,义嫂更不许。她说‘你做了王后的时候若是提起你义兄,谁也不能说你不对,可若是那样,我们全家人都已经灰飞烟灭了!忘忧,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在乔家长大的,这就是你的家,你住下来,好在我也有了身孕,这孩子……’她捂着肚子,神色怅然,‘如果有幸能生下来,我们就对外说是生了双胎,若是生不下来,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义兄也说这样才对,至亲兄妹,不许外道。我仔细想了想,护卫们以为我死了,陈清风不会出卖我,而且陈清风并不知道我是乔家义女,世上没人会知道我这位陈王王后会在乔家,便答应了。”
“义嫂的孩子到底没保住,她流产了。之后她卧床调养,对外却只说是养胎,义兄天天命人煎安胎药、每天出去采买孕妇爱吃的食物,把我照顾的很好,不知不觉就到了临产时候。义嫂已是生过侄子侄女的,我却是头回生产,义嫂怕叫了产婆会被人看出破绽,挣扎着下了床,亲自为我接生。好在阿陶很乖,没怎么闹腾,就欢欢喜喜的来到了这个世上。”
“阿陶才生下来的时候很小,真的很小,很娇弱,很可爱,我和义兄义嫂一起看着她,流下眼泪,这样的一个孩子,我们哪舍得让她做陈王的遗腹女,和陈王余党一起浪迹江湖,一辈子打打杀杀呢?她是女孩,陈王余党不会奉她为主人,听她的号令,顶多把她当位公主来尊敬罢了。可是,我的阿陶又何必做陈王的公主经历许多磨难呢,她平平安安的长在乔家,我一样能让她做位富足快乐的公主!”
“阿陶生下来不久,义嫂缠绵病榻多时,终究还是没熬过来,去了。义兄大为悲痛,决意不再续弦,我劝过他,他执意不肯,‘若是娶了不好的,阿齐和阿柔白白受挫磨,何况还有阿陶。’也是,阿陶身世隐密,若是义兄续弦,这个秘密被发觉了,那可是抄家灭门祸事。我觉得很对不起义兄,他去安慰我,‘妹妹,咱们能在乱世之中活下来已是不易,哥哥现在有儿有女的,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阿陶乖巧可爱,十六岁那年,我把她许给了十一郎。婚后阿陶先后生下两个外孙子,小日子甜蜜美满,我时常去看望她,哄哄大外孙,抱抱小外孙,其乐融融。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十一郎和他的弟弟一起被困在了山寨!我去看望阿陶,阿陶神色憔悴的问我,‘萱姨,十一郎会平平安安回来的吧,会吧?’望着她那双企盼的、含着恐惧和哀愁的眼睛,我轻柔的笑了,我告诉她,‘放心,十一郎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够平安回来!’阿陶眸光喜悦,流光溢彩,我抱过她亲了亲,像平常一样和她告别,去了山寨。”
玲珑念到这里,眼泪哗哗的流出来,再也读不下去了。
周王拿过书卷替她看完,简短告诉楚国公,“萱姨到了山寨之后,她的身份暴露了,我岳父兄弟二人却安全了,被释放下山。山寨分成两拨人,一拨人是陈王长子陈章,执意寻宝,另一拨人是陈王的儿子陈飒,就是被萱姨救过性命的良妃的儿子,愿意听从萱姨的号令。最后,萱姨带陈章一行人去寻宝,命令陈飒留下来,暗中照看他的异母妹妹。”
楚国公默默无语。
这位陈王王后也算是女中豪杰了,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儿不惜出生入死,奋不顾身。有了她这样的母亲,乔思陶身为陈王遗腹女,竟然安稳清静的做了十六年的乔家小姐、二十多年的喻家媳妇,直到如今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呢。
周王又看了看,道:“这封遗书是萱姨进墓室之前写下的,她本想把陈章一行人骗进墓室之后自己逃走,可是她放下墓门的时候被发现了,拉了回来,和陈章一起死在墓室之中。最下面的字迹是用手指蘸着血写下的,已经很难辨认。”
周王小心翼翼揽住玲珑的腰,“你哭得很厉害,我可以扶你一下么?”玲珑眼泪越发汹涌,周王心中难过,柔声道:“莫哭了,外祖母在天有灵,也不愿你这么难过的。”
痛哭过后,玲珑解下自己的披风把萱姨的骸骨包裹起来,周王默默把自己的披风披到玲珑身上,恭恭敬敬收起萱姨的骸骨,到外面升起火堆,火化了,收在坛子中。
秦王和常谦知道这些往事,也大为叹息。
秦王温声安慰玲珑,“弟妹,有了萱姨的遗书,陛下自会明查。你和伯母对自己的身世毫不知情,不知者无罪。”玲珑捧着萱姨的骨灰坛子流泪,默默无语。
秦王和楚国公带近卫进去装运宝藏,周王也不管别的事,在她身边陪着她。
玲珑对着萱姨的骨灰发呆,周王坐在她身旁,手中握着萱姨的遗书。
如果说喻大爷的话只是口说无凭,这封遗书是真的可以证明玲珑不知情、从不曾存心蒙蔽,太重要了。
周王情不自禁,打开遗书从头翻看。
他想把这封遗书逐字逐句背下,见了皇帝,好为玲珑辩解。
后面的字迹很不清楚,周王在阳光下仔细辨认,“墓室之中有机关,我破了许多,但是,来不及了……”
周王一跃而起,厉声道:“快,把秦王殿下和国公爷叫出来,快!”
一旁的近卫莫名其妙,口中答应着,快步往墓中跑去。
周王嫌近卫跑的慢,匆匆交待玲珑,“我进去看看,里面有机关!”说完,箭一般的飞了出去!
已经晚了,秦王和楚国公一行人不知是谁触动了墓中的机关,千万支箭羽疾射而出!众人提剑抵御,有几名近卫中箭,当场气绝,常讷身上中了两箭,楚国公和常谨不约而同挡在秦王面前,挥舞手中长剑拨开箭羽,但最终秦王也没能完全幸免,胳膊被利箭擦伤!
“他妈的,箭上有毒!”常讷倒在地上,痛苦的咒骂。
楚国公伸手替他拨箭,沉声道:“忍着疼!”常讷发出嚎叫,“这个真忍不了,太疼了!”
常谨手执宝剑,犹豫不决,“殿下,箭上有毒,要不……要不……”想说把秦王的胳膊砍断保住他的性命,看看风神俊秀的秦王,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
周王冲进来,看着受伤的哥哥,心中大痛。他迅速取出身上的药瓶,“这是解毒良药,虽然可能不对症,也能暂时压一压。”分别喂秦王、常讷服下药丸。
“有毒,有毒!”墓中传出近卫的惊呼声。
玲珑大惊,捧着萱姨的骨灰,快步向前走去。
她眼前白光一闪,出现一个身披雪白裘衣的年轻男子,微笑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