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九愣了半天,才道:“大郎,你媳妇儿信里说你兄弟拜了先生。”
大郎道:“拜就拜呗,上次家去的时候,俺媳妇儿就说要给二郎请先生,说二郎聪明,是个念书的材料,不能耽误他。”
崔九道:“可是,你兄弟拜的是武陵先生?”
大 郎疑惑的道:“武陵先生咋了,难道不是教念书的吗?”不是打不过大郎,崔九真想捶他一顿,眼睛都红了:“你知不知道武陵先生是谁?那是咱大齐最有学问的大 儒,跟东篱先生并称为大齐的活宝贝,父……那个,皇上想请武陵先生进弘文馆,堂堂天子九五之尊,亲访数次,皆无功而返,这样的大儒竟收了你兄弟当关门弟 子,你兄弟才多大,连学都没进过的小子,这叫天下士子怎么想,捶胸顿足自挂东南枝,也不足以表达心中的愤懑之情啊。”
大郎挥挥 手:“你别跟俺这儿掉书袋子,俺听不懂,武陵先生再厉害,也是个教书的先生,教俺家二郎咋了,就算俺家八辈儿都是种地的,难道就不能出个念书的了,俺兄弟 聪明,赶明儿中了状元,正好给俺家光宗耀祖,回头家去就跟俺媳妇儿商量,把俺爹的坟茔地好生修整修整,说不定是俺爹显灵了,保着俺兄弟呢。”
崔九翻了个白眼,大郎的爹就是个大字不识的庄稼汉,就算显灵有个屁用,倒是大郎那个小媳妇儿,这本事真不小,虽信里没底细说,可崔九认定,王二郎能拜武陵先生为师,肯定有大郎媳妇儿的事儿。
一家子就这么一个有点儿见识的,不是她还能是谁,不过,就算大郎媳妇儿有点儿水准,可武陵先生是一般人能忽悠的吗。
见 大郎眼巴巴盯着自己,摆摆手:“没了,信里就说的这事儿。”说着把信塞给大郎,从大郎怀里抢过那个小罐子打开,扑鼻的酒香勾起了崔九的馋虫,低头一看,发 现不是酒,是一坛子酒枣,捏了一颗塞进嘴巴里,眼睛都眯起来了,酒枣他吃过,可没吃过这么香的,酒好枣香,这可是好东西。
见别人都看过来,生怕这些馋鬼过来抢,把盖子盖上,油纸一封,搂在怀里就跑了,还有外头那一大坛子,不知道是啥,叫人一起搬走,省的便宜了骁骑营这帮馋鬼们,不管是什么给这些馋鬼都是糟蹋,这些人就爱吃肉,回头让旺儿买十斤酱肉来,就当换了。
一边儿想着,一边儿颠颠的跑了,太后过寿那天,虽说自己站岗没露面,可自己呈上去的番薯却露了大脸,怕御膳房的那帮蠢货不知道怎么收拾,直接叫人蒸熟了呈上去,太后吃了大半个呢,不是太子哥劝着,估摸能把一个都吃了下去。
想起太子哥,推开车门吩咐了一声:“回东宫。”
前 头的旺儿应一声,本来也没打算往别的地儿去,他们家爷过了年才十六,宫里的规矩,没指婚之前不能开衙建府,故此,爷一直在宫里住着,爷是皇子里的老小,又 是皇后娘娘嫡出,跟太子爷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弟,皇后娘娘心疼爷,先头一直在娘娘的坤宁宫里头住着,后来大些,不得不分出去,仍不放心,索性把爷挪到了太子 的东宫。
东宫地方大,又是亲哥哥,自然不会有差错,不是爷撒泼打滚的坚持要去骁骑营,估摸太子爷跟皇后娘娘都不会答应,就是怕爷受苦。
可 旺儿却觉得,自打爷进了骁骑营,高兴多了,以前成天无所事事,不是在宫里头淘气,就是跟那些勋贵子弟打架,他们家九爷这身功夫,就是打架打出来的,先头勋 贵子弟们不知道爷是谁,还能下死力气的还手,后来知道是九皇子,谁还敢,爷一拳还没打过去呢,对面的人早趴下哭爹喊娘了,爷嫌没意思,这才非要进骁骑营, 还改了姓儿,给自己起了个崔九的名儿。
勋贵子弟的堆儿不扎,成天跟王大郎那几个庄稼汉子混在一块儿,越混越熟,到如今,别人不说,那个王大郎,爷真心交的,不然,也不会如此不见外,念人家媳妇儿写来的信,还把人媳妇儿送过来的东西一扫而空。
不过,王大郎那个小媳妇儿送来的东西的确不一样,就算宫里也没有,那个番薯蒸着好吃,丢进灶膛眼里,烧熟更香。
旺儿琢磨着,明年九爷跟王大郎家去,自己是不是也能跟着去,王大郎家的番薯肯定有的是,不像宫里,自己就吃了几次就没了。
主意没打明白就进了东宫,崔九叫他抱着罐子跟着自己,就往书房跑,伺候的宫女太监跪下行礼,直接无视,到了书房外却给苏全拦下了。
苏全是东宫的内侍总管,也是从小伺候太子哥的人,自己得给点儿面子,往里头瞅了一眼道:“谁在里头呢?”
苏全道:“回九爷话,是杜相。”
崔九愣了一下:“杜相可是有了名儿的清高,以往太子哥请他过府饮宴,都寻借口推辞,今儿日头从西边出来了不成。”
苏全道:“杜相清高难请是真,却今日不同以往,太后娘娘过寿,各州府县呈送上来的寿礼,冀州府间河县拔了头筹,太后老佛爷先尝了九爷呈上去的蒸番薯,又瞅见间河县那两筐带着泥的番薯,自然欢喜,满目的奇珍异宝都落了下乘,唯有这两筐番薯宝贝似的收进了慈宁宫。”
崔九挠挠头:“间河县送番薯拔了头筹跟杜相什么干系?”
身后的旺儿忙道:“爷,奴才听说,相府二公子杜子峰外放的地儿正是冀州府间河县。”
崔九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为了儿子的前程,清高的杜相这才来了东宫。
正想着,忽听里头太子哥的声音传来:“老九进来吧,不妨事。”
崔九这才进去,先给大哥见了礼,看了眼旁边的老头道:“恭喜杜相,令郎有出息,想必杜相老怀大慰了。”
杜丞相忙躬身:“臣给九皇子请安。”
崔九摆摆手坐到一边儿:“我说杜相,令公子呈上的那个番薯可好吃的紧,不止皇祖母爱吃,爷也稀罕,只可惜太少,不知您府里还有没有,要是有,回头我叫旺儿跑一趟,您老也知道,我这人嘴馋,眼看着有好吃的吃不到嘴,心里就难受。”
太子咳嗽一声:“老九,番薯乃是新种出来的,就算间河县也没多少,杜知县在皇祖母过寿的时候,呈送上来两筐可是别有苦心,这东西或能救深州百姓于水火。”
崔九摸了摸鼻子:“我怎么听说,这东西亩产奇高,一亩地得个五六千斤收成平平常常,种好了,七八千斤也不算什么新鲜事,就王大郎一家就种了五亩,收成怎么也两万多斤,区区两筐番薯怎就成了稀罕物件了,大郎媳妇儿可没当是好东西,随着家书一捎就是一麻袋。”
王 大郎?杜丞相想起杜忠的信里提过,说起来,这番薯也是王大郎的媳妇儿先发现种出来的,为此,还得了官府十两银子的奖赏,也提过王大郎正在骁骑营,却没想到 跟九皇子竟然相熟,听九皇子的口气,对王大郎家里的境况异常熟悉,一个大字不识的庄稼汉子,一个身份贵重的皇子,这两人之间有甚契机不成。
太 子看了他一眼道:“杜知县上了折子,详细解说了番薯的种植经过,从种下到收成,杜知县皆亲自参与,证实番薯的确不挑地,肥水跟得上收成就多,便是旱地也可 活,希望父皇下旨能在深州试试,若能种活可解深州大旱,不过,番薯是新物种,百姓没见过自然不敢尝试,就算间河县,今年今年也只种了六亩,你说的王大郎家 种了五亩,另外一亩是王家村的里长王富贵家种的,六亩地共得了三万两千斤番薯,杜知县让官府一文钱两斤收了上来,囤于间河县粮库是为了做种薯,深州赤地千 里,这些番薯有大用。”
崔九道:“得了,得了,太子哥您就别教训我了,是我错了还不成吗,弟弟嘴再馋也先忍着,等深州的百姓都吃上番薯,我再吃。”心说,也就宫里把番薯当宝贝,大郎家地窖里可有的是,等明年开春,自己跟着大郎回家,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太子见他那样儿,摇摇头。
说完正事就让苏全送着杜相出去,见小九手里搂着个粗陶罐子,不禁道:“这是什么?”
崔九嘿嘿一笑:“醉枣,太子哥尝尝,可跟咱们以前吃的不一样,酒香浓郁,红枣清甜,是大郎媳妇儿自己做的。”
大郎媳妇儿?太子好笑的看着他:“怎么着,还没玩够呢,打算在骁骑营待到什么时候?前儿皇祖母可说了,那天在西华门外模糊瞧着站岗的侍卫,有个像小九,问了父皇几次,到底把你派哪儿去了,她老人家过寿都看不见孙子,再这么下去,父皇可挡不住。”
崔九忙起来躬身作揖:“弟弟我如今才自在了,明年开春还想着跟大郎去他家玩些日子呢,太子哥,您千万别把我弄出来,皇祖母再问,太子哥就说知道皇祖母喜欢吃番薯,我给皇祖母种番薯去了。”
“胡说。”太子呵斥了一声:“就算皇祖母喜欢,大齐这么多庄稼人,哪用得着你一个堂堂皇子去种番薯。”
崔九嘿嘿笑了两声:“太子哥这话可就不对了,父皇还在宫里还弄了快地种呢,我种番薯也是子承父业。”说着瞅了眼外头道:“太子哥,我瞅着东宫的花园子不小,要是都种上番薯,估摸明年秋天宫里的番薯就不是稀罕东西了。”
太子心里一动,点点头:“这倒是个好主意,虽说番薯收成高,到底咱们没亲眼见着,要是在宫里能种出来,见了收成就不一样了。”
崔九道:“不过太子妃可是把花园那些牡丹,看的跟命根子一样,太子哥要是拔了牡丹种上番薯,嘿嘿,估摸太子妃不乐意。”
太 子眉头皱了皱眉:“这是干系黎民百姓的大事,岂容她一个妇人说话。”说着看向崔九:“你跟王大郎回家一趟也好,顺便替哥哥看看,间河县到是个什么样儿,圣 人云,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杜子峰的折子是真是假,还需仔细验证方可,干系深州数万灾民,不可轻忽,若果真杜子峰有本事,明年任期一满,我保举他去深州当 知府。”
崔九道:“七品知县直接升到五品知府,杜子峰这官儿升的可有点儿快啊。”
太子道:“只要他能解了深州旱情,救深州百姓于水火,越级升迁又算什么,我大齐的官儿向来就该能者居之,户部的银子不是养酒囊饭袋的。”
崔九道:“咱大齐酒囊饭袋也养了不少。”见太子哥脸色不好看,忙闭上嘴,太子皱眉想了一会儿,见他怀里还搂着醉枣,叫苏全把东西接过去道:“瞧你这个样儿,过年就十六了,听父皇的意思,瞧中了赫连家的丫头,你们自小就认识,成了亲好好过日子,别叫人看笑话。”
“什么?”崔九蹭一下站了起来:“赫连家那个疯丫头?不成,我不要她,那丫头长得五大三粗不说,下手忒黑,娶这么个悍婆娘进门,哪还有好日子过,不成,我不娶,死也不娶。”
太 子忍不住笑了一声:“这是哪辈子的老黄历了,小时候跟着她祖父在兵营里头待了几年,晒得黑些也寻常,这些年在府里头早养白了,至于五大三粗,你几年不见人 家了,怎么就知道人家五大三粗,前儿赫连老妇人带着个小丫头去给太后请安,正好跟我照了面,问了人方知道那是赫连家的嫡出孙女,瞅着举止甚端方,模样儿也 不差,几年不见倒认不出来了。”
崔九怀疑的看着他哥:“太子哥,您不是糊弄弟弟呢吧,就那个野丫头能端方的了?那双大脚踹的我生疼,如今我还记着呢,那就是个疯婆子,再说,就看赫连起那个长相,他孙女能好看到哪儿去,不娶,死也不娶,我这就去找父皇。”
哥俩这正说的热闹,忽听外头皇后的声儿道:“哥俩这闹什么呢?莫非拌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