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又道:“当真的,我有时半夜过这园子,听见了人声,你可不能不信邪。”
穿过这宅邸的另一边,陈星才忽然发现这宅子很大,不少地方尚未修葺,西园中黑暗里,废宅的木柱、梁、门已烂完了,于暗夜中死气沉沉,如同噬人的鬼魂,却能看出数百年前,这是何等金碧辉煌一大宅。
宅内未曾上锁,也无人来一户染了瘟疫的人家偷东西,陈星稍一推门便进去了。少年人将灯放在桌上,显然胆子不大,说:“我先回去歇下了,有事你再喊我。”说着便急急忙忙地跑了。
“我倒是想有什么鬼魂,”陈星喃喃道,“这样一来,也好问个清楚。”
陈星把灯放在一张废弃的歪案上,祭起心灯,照亮了四周,这是一所主人用来待客的雅阁,阁前临湖,阁中放了几个书架,书架上堆放着杂乱的卷轴,大多已腐朽了。
陈星打开一卷捆好的竹简,牍绳早已朽烂,“哗啦”一声落了满地,陈星躬身,捡起其中一根,上面写着一行字:地脉灵窍纲要。
项家是驱魔师!陈星曾经的猜测终于被证实,马上打开另一卷,抽出卷首那根,只见其中写着:洞天福地十观。
“找什么?”项述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陈星:“啊!”
陈星冷不防被吓了一大跳。
项述:“……”
陈星喘得不行,断断续续道:“你……你来做什么?”
项述眉头深锁道:“怕你又被抓了去!”
陈星啼笑皆非道:“就算魃王现在抓我来了,你也没办法啊,快回去歇着吧。”
陈星只是随口一说,项述的脸色却蓦然变了,顿时被气得发抖,却不想在此地与陈星吵起来,说道:“你说得对,我走了。”
陈星意识到自己无心之言伤了项述,忙道:“我不是那意思……对不起,项述……述律空!”
项述转身就走,陈星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内心没来由地生出一股酸楚之意。
“项述,”陈星说,“你听我说……项述……你来看看,我找到了什么……”
项述一语不发就要离开,陈星拦在他的身前,忽然一把抱住了他的腰不放。
项述:“!!!”
项述顿时整个人不自在起来,要挣扎,奈何全身无力,挣不开陈星,于是终于也被陈星控制了一回。
“快……快放开!”项述慌忙道,“又做什么!滚!”
项述推了几下陈星的脑袋,只推不动他。
陈星侧头,靠在项述肩前,此刻他既难过,又感动,难过的是项述武力尽失,自己却口不择言,伤了他的心。感动的却是哪怕项述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时候,最在意的,依旧是他陈星的安危。
“对不起,对不起啊。”陈星低声说,“谢谢你,述律空。”
“痛!”项述不耐烦道,表情带着几分苦楚,“快放开!你现在是想报复我么?”
陈星这才放开他,两人面对面站着,却都不自然地错开视线,仿佛一时不想对视,生怕泄露了自己内心的想法。末了,项述忽道:“你在这里找什么?”
“呃,我……”陈星一时仍心潮澎湃,不知为何,在这个暗夜里,他就这么突如其来地明白了,许多自己所读到的古籍上,所提及的驱魔师与护法武神的故事里,那些字里行间,更深之处所透出的复杂情绪。
“你给我坐着不要动,否则待我恢复力气,第一个教训的就是你。”
项述一指案后,步伐仍有点踉跄,走到一旁,抬头看书架上的卷轴。陈星只得在满布灰尘的室内坐下,心绪仍在方才一刹那的情感中翻涌,仿佛有股冲动在驱使着他大喊出声:
述律空你这个混账!你真好啊!我太喜欢你了!
项述:“?”
陈星马上别过目光,手里无意识地亮起心灯,不知为何,今夜心灯仿佛伴随着他的感情而动,强光无止无尽,汹涌澎湃,竟是从废宅的四面八方投射出去,照得房中犹如白昼。
“快住手,”项述皱眉道,“想把敌人引来么?”
陈星又挨骂了,只得赶紧收法力,项述又正色道:“你的法力会对身体造成伤害,能不能规矩点?”
陈星只得答道:“哦,我只想给你照照。”
事实上方才那一刻,陈星的心里只觉暖洋洋的,仿佛是不受控制地想把心灯祭出来,就像想表达自己的情感一般。
两人又沉默一会儿,项述拿着先前陈星看过的竹简低头看。
奇怪,项述不是看不懂篆文么?陈星心想。
果然,项述并未看出什么究竟来,又起身去检查书架,将书架翻得乱糟糟的,仿佛也在用动作宣泄内心的某种情感,陈星终于看不下去了。
“这家主人,生前也是驱魔师,”陈星解释道,“似乎专攻方向,是天地脉的流转,以及洞天福地……你在找什么?拿过来我给你看。”
项述终于恢复镇定,说道:“找族谱。”
陈星忽然想起来了,说:“你觉得你娘是这家人么?”
项述没有回答,深呼吸,忍着隐隐作痛的伤势,在书架最高处取下来一个匣子,从匣子中打开一卷发黄的绢帛。
陈星惊讶出声,正要起身,项述则已拿着那匣子,在案上铺开,陈星马上以心灯照亮了这绢帛,看着绢帛上密密麻麻的一行行蝇头小字——全是名字。
“这是汉人的家谱么?”项述说。
陈星说:“不,这是……项家人通过驱魔司武选后,担任驱魔师的名录。”
这是项家自大汉建朝以来,延续数百年的荣誉,若放在驱魔世家中,当真是名门之后。光看这一行行字,陈星便想起了师门中留下的,得以在司内立传的,记录驱魔师事迹的别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