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雪突然间笑了起来,丝毫不掩饰恶意地看着母亲:“怎么了,我的存在亵渎了你伟大的爱情吗?你的爱忠贞又隐忍,绝对不会给他带来任何负担?真是不好意思啊!虽然恶毒,但我还是要劝你,在你做白日梦的时候先在房间里头安一张镜子,看着镜子里头的你自己,就应该能清醒了。郑东升早就不要你了!”
王家姐妹都惊呆了,完全没有想到她们这位同龄人会当着长辈的面,这样肆无忌惮地说自己的母亲,这简直可以算得上是恶毒而残忍了。
梅丽气得捂住胸口,脸色发白。王汀赶紧过去帮她拍背揉胸口顺气,害怕她会突发心脏骤停或者脑溢血什么的。王妈妈也紧张地在边上看着自己的朋友。屋子里头唯一能够发话教训梅雪的人只剩下了王家爸爸了。他皱着眉头训斥道:“梅雪,你太过分了。你怎么能这样跟你妈说话?”
梅雪突然间笑了起来,眼睛盯在了王家爸爸的脸上,满满的全是嘲讽的语气:“真有意思,你们装的不累吗?你们难道不高兴吗?陶鑫跟郑东升死了,最开心,难道不是你们吗?你们全家应该放鞭炮大肆庆祝啊!王叔叔,压在心口上多少年的石头应该落地了吧,死人才能够永远保守秘密啊。你这么多年装好爸爸好丈夫,累不累啊!”
“啪”的一声响,梅丽慌乱间挥掉了手边的汤碗,滚烫的老鸭汤倒在了她只穿了一层棉袜的脚背上,她也跟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因为经常登门,王家甚至有梅丽专属的拖鞋。梅丽厉声呵斥女儿:“闭嘴!你别胡说八道!”
“什么是胡说八道?”梅雪冷漠地瞥了眼自己的母亲,然后讽刺地笑了,“大人总以为孩子是不存在的生物,他们都没有脑子,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实际上呢,脑子是个好东西,但愿每个人都有,这话是对着自以为是的大人说的。”
王小敏从梅雪一进家门开始,就在拼命地跟梅雪的手机套近乎,一会儿叫对方小梅梅,一会儿叫人家小雪雪,怎么肉麻怎么来,连小函函都觉得自己听不下去了。小兵兵说的没错,王小敏的确够不要脸的。可惜啊,这个世道,不要脸才能横扫天下。不要脸的王小敏终于从梅雪的手机那里掏出了重要信息。
刘老四去找梅雪的时候,梅雪正在和王家爸爸打电话。王妈妈喊丈夫去给她们家送过年的回礼,有人送了好几只野生甲鱼过来给王家。他们家吃不完浪费,索性拎几只过去给梅家母女一块儿吃。
刘老四突然间蹿到了梅雪跟前,她没来得及挂电话。
梅雪讽刺地看着王家爸爸:“王叔叔,最高兴的人应该是你啊。你看,多完美啊,所有的人全都死了,你终于太平了。你的高血压都该能降下来了。你巴不得郑东升跟陶鑫死,你巴不得吴芸死,你巴不得这些人都死了。现在的情况,不正是你心心念念要达成的目标吗?我做了一件你们盼望已久的事情,我拿点儿回报有什么不对?你们别又当又立的,真叫人恶心。”
梅丽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脸涨得跟猪肝一样,厉声呵斥女儿:“闭嘴!你在家里头发疯还不够,还要到人家家里头来发疯吗?”
梅雪冷漠地扫了眼自己的母亲,嘲笑道:“那个时候,爸爸一直神神道道的,就跟中了邪一样。我就不相信,妈,你会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多少年的夫妻,睡在一个被窝里头,你会不知道?”
梅丽急得想要捂住女儿的嘴巴,简直想撕烂她的嘴:“我知道什么啊!你爸早就不着家了!我能知道什么?啊!你非得要我拿把刀死在你面前,你才痛快是不是?你知道什么啊,你又胡说八道什么?”
“别,你要死要活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求您别搞道德绑架。”梅雪一摆手,冷笑道,“我知道什么?我知道郑东升跟人打电话说,老王不是什么都知道吗?还装什么装?王叔叔,您装的累不累?”
王汀立刻丢下了梅丽,急忙跑到妹妹旁边,伸手捂住了她的耳朵,命令她:“不许听,跟姐姐回房去。”
王函浑身打着哆嗦,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姐姐,乖乖地点了点头,跟她人生前二十二年一样,乖巧地跟着姐姐朝楼梯走去。
王家爸爸惊惶地喊了一声:“函函。”
王函的肩膀抖了一下,然后她躲进了姐姐的怀中,没有回头。
门铃响了,一声接着一声。王家妈妈一边招呼着两个女儿“上楼去,上楼去,早点儿睡觉!”,一边急急忙忙去开门:“来了,谁啊?”
门外站着的是警察,老李冲王家妈妈露出个礼貌的微笑:“你好,我们想请你丈夫回去,了解点儿情况。”
第139章 雪人(二十六章)
过道的廊灯散发着柔和的暖白光。以色温作为区分标准, 这种光色在视觉效果上,舒适感宁馨美好,照明也清晰。发光的灯具是王家爸爸反复考量后选择的结果。然而此刻,灯光照在警察的徽章上,却太亮了,亮得简直刺眼。
王家爸爸似乎承受不起这样的明亮。他微微眯了一下眼睛,然后冲登门的警察点点头,语气平静而温和:“好的, 我换一下鞋子。”
他似乎对于警察的登门一点儿都不意外,好像门外的警察不过是真的邀请他去警察局喝杯茶聊聊天。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王家爸爸从鞋柜中翻鞋子时发出的声音。灯光下, 他微微发胖的身子蹲下去换鞋, 总有些动作不利索, 好像朱自清的《背影》中描述的画面: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他显出来给众人的就是他的背影,穿着藏青色棉服的背影。过年前他忙得忘了剃头发, 正月里又不作兴剃头, 此刻, 他花白的头发已经长的有些长了,暖白色的灯光下, 头发随着他换鞋的动作轻轻上下颤动着, 好像风中瑟瑟发抖的飞蓬。
王汀的母亲看着丈夫的背影, 失魂落魄地喊了一句:“老王!”
她的丈夫转过了头, 朝妻子露出个安抚的笑容:“没事, 你在家里带孩子,我去去就来。”
他的目光越过了妻子,落在了大女儿的脸上。因为两个女儿已经踩上了楼梯,隐隐呈现出居高临下的姿势,他不得不艰难地昂起了脑袋,才能对上女儿的眼睛。他露出个笑容来:“王汀啊,帮爸爸照顾好妈妈和妹妹,好不好”
灯光实在太明亮了,照在人脸上都模糊了五官,只能显出一个朦朦胧胧的轮廓。那强光的冲击下,男人的笑容闪烁着讨好的色调,已经近乎于祈求的意味。他的大女儿平静地看着他。他的小女儿蜷缩在大女儿的怀中,始终没有抬起头。
王汀的目光轻轻地扫过了父亲的面庞,最终落在了母亲的脸上。她没有回答父亲的问题,只叮嘱母亲:“妈,帮爸爸把降压药拿上。”
“啪”的一声响,梅丽重重地拍了一下女儿的后背,声嘶力竭地喊着:“要你闹!你闹死了两个人还不够,非得闹得所有人家都散了,所有人全都歇火了你才高兴!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恶毒心黑的东西?你对得起你王叔叔跟阿姨吗?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要闹成什么样子,你才心满意足?”
厚重的手掌一下下地拍在梅雪单薄的脊背上。这个年轻的女孩面若冰霜,始终没有低下一分脖颈。她的脑袋一直高高的昂着。
王函没能听清梅家母女后面的争吵,因为她姐姐捂住了她的耳朵,告诉她:“我们上去睡觉吧。”
就跟过往的很多年一样,无论大人们吵成什么样子,外面闹的怎样天翻地覆,只要关上她们的房门,那就是只属于她们的一方天地。脚步踩上最后一层台阶的时候,王函感觉到了地板的震动,那是大门合上时发出的动静。姐妹俩谁也没有回头,她们将声嘶力竭的哭喊跟冰冷的防盗门统统丢在了身后。
那里,有她们的父亲和母亲。
门板一关上,就是另一个世界。此刻,静谧对于惊慌失措的女孩来说是最大的慰藉。暖光的光芒撒满了整个房间,她的姐姐为她的小世界亮起了一盏灯。
王汀牵着妹妹的手走到床前,妹妹的手跟在冰箱里头冻过了一样冰冷。其实她更愿意让王函先泡个热水澡,然后再钻进暖融融的被窝。然而,直觉告诉她,此刻对于妹妹而言,安静,绝对的安静,沉浸在黑暗中的安静,才是最切实的需要。
王汀帮木呆呆的妹妹脱了身上的大衣服,将她塞进了被窝中,嘱咐道:“睡吧,好好睡一觉。”
王函乖乖地“嗯”了一声,整个人陷进了被窝中。棉被是新晒好的,姐姐早上就跟妈妈说晚上回家,妈妈给她特地晒好的被子,暖暖的,带着阳光的味道。棉被是新棉被,妈妈过年的时候特意请乡下师傅新弹的棉花,整整有好几床。妈妈说,姐姐要结婚了,要弹新被子,要三铺三盖。
一切都是新的,新的一切。
姐姐站在床边,给她掖好了被角,又一次催促她:“睡吧,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她“嗯”了一声,眼睛却看着姐姐。
王汀脱下了身上的棉服,同样钻进了被窝当中,安抚地揉了揉她的发顶,轻声道:“别怕,有你姐夫在呢!”
有当警察的姐夫在,所以爸爸不会在警察局吃亏。有当警察的姐夫在,所以不用担心秘密被掩埋。
有姐夫在,意味着这两点的哪一条,姐姐没有说,她也没开口询问。
灯光灭了,黑暗与轻松如约而来。王函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这样安静的黑夜的。明明她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非常害怕黑夜,她甚至必须得开着一盏灯才敢入睡。她在黑夜中睁开了眼睛,平静地看着黑黢黢的天花板。厚重的天鹅绒窗帘跟门板一道,遮住了所有刺眼的光亮,黑暗如温暖的流水一样,抚慰了她的焦灼与惶恐。
那个苍老温和的声音告诉她:“冰雪融化了就是水,水烧开了就会蒸发,水蒸气会自己飘走。飘走了,一切就都好了。”
她在冷风口子中整整吹了一个下午,果然发起了高烧,整个人都烧得迷迷糊糊。她听到了那个声音在跟谁解释着什么:“不行了,水都化了,那就只能这样,让水都蒸发出去就好。”
嗯,水生智,她已经烧糊涂了,那就是最好的结果。那个苍老声音的主人摸着头,告诉她的父母:“没事了,都好了,她的命已经压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