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仁者,无以尚之;恶不仁者,其为仁矣,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
皇帝才思敏捷,上一句还是《八佾》中的,下一句又跳成了《里仁》篇幅。而胤祚竟然也跟上了,几乎是皇帝才说完上句,胤祚马上就能背出下句。两人说的是一气呵成,胤祚没说错一个字,而且没有犹豫分毫。
问完十句时皇帝停了停,瞧了胤祚一眼又问一句:“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胤祚才说了“知止而后有定”五个字,忽然一个激灵,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把嘴一闭后面的不说了。
皇帝看着他问:“怎么不说了,后面忘记了?”
胤祚没说话却点了点头。皇帝心里头奇怪,虽说他是临时起意忽然跳到了《大学》,可胤祚刚才第一句明明都背出来了,一点没打绊子,看样子是完全记得,怎么看也不像是忘记的样子。
皇帝盯着胤祚看了会儿若有所思,胤祚不自在地低下头,手指交握在了一起垂在身前。从小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孩子皇帝又怎么会不记得,胤祚只要一紧张就会有这样的小动作。他心里更是奇怪了,又耐心地问了一遍:“真不记得了?”
胤祚还是没说话,但是依旧点了点头。
几位师傅们也是心里挺纳闷的,六阿哥强记他们都知道,这《大学》虽然还没细讲,但书房里已经读过几遍了,以六阿哥的能力不该背不出啊。王熙作为总师傅这会儿不得不出来圆场说:“皇上,十句已满了。”
皇帝想了想道:“胤祚,皇阿玛虽多问了你一句,但一开始便说过若错一句考核便是中等,故这次朕给你中等。”
“儿臣叩谢皇阿玛。”
最是强记的胤祚竟然也有背不出书的时候,而且在这最拿手的一项得了中等,其余皇子们也都是惊讶极了,却也有人在心里松了口气寻思:区区小儿不过如此。
胤禛一脸惋惜,拉着胤祚的手安慰他:“弟弟,可惜了。”
胤祚却不甚在意,甚至甜甜地笑了。他已经得了中等了啦,更重要的是他守住了对额娘的承诺,没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了。
……
皇上考校众皇子功课,太子上等,大阿哥中等,三阿哥、四阿哥上等,五阿哥、六阿哥中等。这消息像一阵风一样一下就吹遍了整个后宫。
“皇上考六爷背书,前十句六爷都背出来了,问到第十一句时六爷突然背不出所以才得了中等。”张玉柱把整个过程都给蓁蓁说了一遍,蓁蓁心口生疼,他是记得她的话故意不背最后那一句的。
秋华微微叹息:“希望如此能有用,不辜负娘娘一片苦心。”张玉柱亦是在旁微微点头。
“主子,皇上带六爷回来了。”
蓁蓁到屋外去迎,才走到明间胤祚已经跑进了屋子一头钻进她怀里。
“额娘。”他朝蓁蓁比了比,示意她蹲下点。蓁蓁蹲了下来,胤祚圈住她的脖子凑在她耳边悄悄说:“额娘,我照你说的只背十句,第十一句的时候皇阿玛问我是不是忘记了,我就点点头。额娘我照你话做了,额娘还疼不疼。”
蓁蓁眼圈儿发红,紧紧地搂住他:“乖,额娘好多了,等下让秋嬷嬷给你拿甜奶饽饽吃。”
皇帝走进屋对秋华和张玉柱说:“带六阿哥下去,朕有话同德妃说。”
秋华过来牵胤祚的手,给了蓁蓁一个担忧的眼神,蓁蓁把胤祚交给秋华,对他说:“和秋嬷嬷去吧,秋华去小厨房让他们做甜奶饽饽和玫瑰酥给他吃。”
听见有喜欢的点心胤祚甚是开心地跟着秋华走了,张玉柱也带其他人退了下去,屋里就剩了皇帝和蓁蓁。
蓁蓁近日嗓子不大舒服,她先咳了一声才请安:“臣妾给皇上请安。”
皇帝看了她一眼,他在书房里就憋了一肚子的话,到了这会儿也没打算绕弯子了直接开门见山问:“胤祚忽然背不出功课是不是你教他的。”
蓁蓁也没想过否认直接便认了:“是臣妾教他的。”
皇帝猛地一拍炕桌,搁桌角的青花瓷杯跳了跳险些砸地上:“你怎么能这样教他,那是皇子们读圣贤书的,是让你这样胡来的么?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是在耽误小六的前程!”
蓁蓁黛眉低垂,默默无语地偏过头。她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无疑是承认了皇帝说的一切,皇帝心里气极却又是不知道怎么开口骂她,一股子气梗在胸口徘徊了几匝憋得难受。
皇帝站着怕自己忍不住骂她于是起来扭头就往屋外走,蓁蓁在后头弱弱地喊了一声“皇上”还是没能留住他。他一口气走到院子里正犹豫到底是去和胤祚说话还是回昭仁殿继续生气时,忽听屋里秋华喊了一嗓子“主子”声音里尽是恐慌之色。皇帝扭头又往回走,屋里秋华瘫坐在地上而蓁蓁昏倒在她怀里。
皇帝一把抱起蓁蓁扭头冲秋华就喊:“快去叫太医!”
他把蓁蓁抱床上,蓁蓁眼皮子动了动,睁开眼一瞧见皇帝的脸眼泪就流了下来。皇帝急问:“怎么了?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要不要让他们熄一会儿火炕透透气?”
蓁蓁前些年病后添了气喘的弱症,每回发病都可怜兮兮是皇帝又哄又骗抱着喂药等病症缓过来的,而现下泪眼婆娑带着点撒娇地口吻喘着喊更让人心疼。
皇帝的手常年握弓箭早已粗粝,给她抹起眼泪也无轻重,此刻又是生气又是心疼:“多大的人了,越过越糊涂。”
蓁蓁不语,头垂在枕上,眼角淌下的眼泪没一会儿就把枕头打湿了。
秋华领太医进屋,太医给蓁蓁号过脉说:“娘娘这是心力交瘁故才力有不支。”他问秋华:“娘娘可是晚上睡不好?”
秋华瞧了皇帝一眼才甚为为难地说:“是,娘娘最近是经常夜不能寐……”
皇帝听见这话眉头一皱。太医摸着胡子说:“那就是了。臣开个补气安神的方子会对娘娘有用,但终究是要娘娘放宽了心才好。”
秋华随太医出去开药方煎药去了,皇帝握着蓁蓁的手说:“整日里胡思乱想点什么,凡事有朕在,你从前不是一不高兴就冲朕发脾气吗?现在有了不高兴倒学会自己憋着了?”
蓁蓁依偎进皇帝怀里,皇帝搂着她,她纤细的肩微微耸动。“臣妾怕。”
“怕什么?”
“臣妾怕六阿哥福薄。”
“胡说!”皇帝一听生气地道,“他是朕的皇子,最贵重无比,怎么会福薄。”
“皇上。”蓁蓁略撑起身子,泪眼婆娑地说,“他虽然是皇子,但不过也就是天上众星辰中的一颗又怎么能同太子相比?皇上几时又见过星辰同日月争光辉的?勉强去争无异于以卵击石,只会折了自己的福泽。”
皇帝似有震动,抹着她如断线珍珠般的眼泪说:“所以你才教胤祚装背不出书,就是不想有人再说什么‘太子最贤,六爷最聪明’,还有什么‘皇上最疼六阿哥,给他取这样的名字是别有深意’。是不是?”
原来他知道,原来这些流言蜚语他都知道了。
蓁蓁泪泣,拉住他的手说:“臣妾求过您,求您为咱们的孩子想想,替他改个名字吧。”
皇帝紧紧地搂住了她,有很多事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他不想逼得太紧,他懂矫枉过正的恶果,所对有些事他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是真不知道。他一直以为闲言碎语不过是一阵风,风吹过自然就过去了。他没有想到,现在在宫里刮的这阵风却一直没有停下来,还让蓁蓁这样的难过以至于到了要让他的爱子去藏拙去故意犯错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