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彦行侧着身子看她和望舒说话,不多时便眯着眼睛假寐。他向来浅眠,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涟歌用热毛巾给她擦脸,擦手。
心中一软,便卸下防备真的睡着了。
涟歌坐到软凳上盯着他看,觉得他果真是这天下间最好看的人,心里越来越美,连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第二日是被林氏叫醒的。
“眠眠,太后娘娘又赐下来一件衣裳。你先去试试,不合身的话,得改一改。”林氏眼睛弯起来,将女儿从被窝里挖出,说道。
屋内的桃木衣架上,挂了一件美丽的红色留仙裙。涟歌站起身,林氏亲自取了给女儿穿上,心中又是高兴又是酸楚,道,“咱们家的眠眠果然是长大了,出落得越来越标致。”
涟歌得了夸赞,喜滋滋地将衣裳再换下来。
转眼便是三月初九。
这一日,原本极为普通,但对涟歌来说,及笄礼却是一个女孩儿一生中,十分重要的日子。
萧府内到处张灯结彩,喜气盈门。涟歌住的云亭月榭里,日头高挂春色满园,盛开的繁花如一大片浩瀚的水面,而涟歌跟着林氏一道,分花拂叶,行走于浪花之尖。
众宾客于是看清了今日的主角。十五岁的少女亭亭玉立,身量逐渐长成,姿容秀丽,貌美无双。一抬首肌肤胜雪,双眸是冰雪般明亮,如一片飞入眼底的雪花。
晋地的事,在百姓中没有激起什么浪花,但对朝廷而言,却不啻于是惊天动地的巨变。结合前两年朝中人事变更,便都明白这是皇帝韬光养晦两年以后的大动作。
前几日,从晋阳回来的萧洵,被皇帝以“有大才,居至功”之名,封做清平侯,且一举从六品巡城郎官升任正三品的礼部侍郎。那些觉得他升迁太快于礼不合的言官们,却都只敢在心中嘀咕,瞧着年轻帝王英伦冷酷的面孔,都猜到这位小萧大人,先前去晋阳,大约是打头阵去了。
削藩一事虽未大张旗鼓摆在明面上说,但那些本和晋王有私交的大臣们,俱都战战兢兢,不敢置喙。陛下论功行赏,他们亦无可说。
萧府一门,出了三位三品大员,且最年轻的那一位还封了爵,京中高门大户再不敢小瞧,一时之间,萧家水涨船高。
故而今日萧府二姑娘的及笄礼,办得相当热闹。除了萧家的至亲好友外,尚有许多不请自来的夫人们。
思及萧府中目下有两位适龄待嫁的姑娘,三位年岁正当的公子,不少人便是存了交好之心,想着若能借个缘分攀个儿女亲家,再好不过,若不能,与朝中新贵叫好,也不是坏事。
见了给梳头之人是玉音姑姑后,很多人便在心里盘算着,到底是皇帝为了眷宠萧家以太后的名义赐下尊荣,还是这位萧家二姑娘入了太后娘娘的眼,将来会有大造化。
涟歌不知他人心中所想,但即使知道也不会在意,任玉音姑姑将头发梳成髻,静静地享受属于自己的重要时刻。
今日做正宾的是定国公府的何夫人。静成太后与她姑嫂关系亲厚,为给涟歌造势,遂请了她到萧府里来,为自个儿儿子的心上人做正宾。
她早就准备好要接纳这样子的儿媳妇,便想着将与她有关的一应事务准备的尽善尽美。
何夫人心思通透,早在来萧府之前便想清了此中关窍,望着眼前笑靥如花的少女,不免想到整日在家闭门不出的何窈,竟生出几分淡淡的哀愁。
做娘的哪里不知道女儿不愿嫁给皇帝的心思,但何窈偏又自小古怪,她也一点办法都没有。如今她虽贵为莱阳郡主,但做母亲的一想起她身上那个“嫁人恐伤性命”的批言,便觉得心中酸楚。
礼既成,涟歌忍不住伸手扶了扶头上新戴上的发簪。
玉音姑姑笑着和她道了一声恭喜姑娘了,她还未明白,便听外间一阵喧闹,萧管家小跑着来到正堂,嘴里嚷着,“田大伴替皇上宣读圣旨来了!”
涟歌心中已有了猜测,旁人却面面相觑,林氏拉着女儿带着一众宾客忙去前院接旨,萧老夫人亦是疑惑不解,由萧涟漪扶着跟了上去。
萧元敬已经命人奉了茶,流安却没喝,捧着装圣旨的锦托一个劲儿的对他道恭喜。
等正主来了,全府下拜,听流安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太后诏曰:朕惟德协黄裳、王化必原于宫壸。芳流彤史、母仪用式于家邦。秉令范以承庥。锡鸿名而正位。咨尔萧氏涟歌,乃大理寺卿萧元敬之女。系出高闳,祥钟戚里,矢勤俭于兰掖,展诚孝于椒闱。慈著螽斯、鞠子洽均平之德。敬章翚翟、禔身表淑慎之型。夙著懿称。宜膺茂典。兹仰遵静成太后慈谕、命以册宝、立尔为皇后。尔其祗承景命。善保厥躬。化被蘩苹、益表徽音之嗣。荣昭玺绂、永期繁祉之绥。择日完婚。钦哉。
一时之间,满府肃静,一息过后,又都山呼万岁。
流安将圣旨递到涟歌手中,笑道,“娘娘。接旨吧。”
不过才一日,“新出炉的朝中新贵萧家,出了皇后”这样的消息便传遍朝野。
萧府中其他人却是惊忧大于欢喜。萧老夫人和林氏想着深宫寂寞,似乎已经看到涟歌伴着漫漫长夜度日如年的凄凉镜像,婆媳二人执手相望泪眼,无语凝噎。
萧元敬将萧洵叫到淑芳,开门见山文,“你帮陛下做成了大事,陛下为了嘉奖你,所以赐咱们荣宠,才封眠眠为后的吗?”
萧洵认真道,“不是。陛下是真心的,当年在濮阳,眠眠于庄子上救的那一人,便是潜龙在渊的陛下。”
萧元敬眉头深深蹙起,“你妹妹的性子,并不适合为后,我宁愿她嫁于草莽,幸福一生,也不愿她在深宫中蹉跎。”
萧洵在这件事上也并不愿意为傅彦行说好话,却中肯地提醒未女儿操劳的父亲但,“眠眠自己,也是愿意吗。”
萧元敬一怔。
明旨一下,便是官媒上门,过采,问名。但因涟歌身为未来国母,又是皇帝亲自下旨册封,来萧府走这趟形式的,便是傅氏宗族里的睿郡王。
夜里,林氏关上门,拉着萧元敬悄悄地问,“你说,眠眠的八字,能给陛下知道吗?”
女儿非亲生,可她如珠如宝疼爱了十五年,一想到今后就要到那吃人的地方去,林氏这几日都没有睡过好觉。
萧元敬安慰她,“陛下已经知道了,你放心,往后,有陛下护着她,没什么好怕的。”
他将那日萧洵说给他听的话又说一遍给妻子听,林氏擦擦眼泪,心中哀愁这才淡了些,“母亲这些天也忧心,明日我得告诉她去。”
两天后,卜算结果出来,道帝后二人八字十分相配,乃天赐良缘。
纳征时宫里给出的聘礼十分可观,据说礼单皆由皇帝亲定,马匹、布帛、玉璧、米黍等等,当日将武昌街堵了个水泄不通。
按理,皇后的嫁妆也由宫中出,可林氏心疼女儿,晚上的时候将自己的嫁妆匀出一大半来,偷偷塞给涟歌。
母女二人相伴到入眠,第二天,却听流安来传旨,道钦天监算好了良辰吉日,陛下顺应天命,将婚期定在了五月初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