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承芳笑起来,他就知道阮珍会这么说,因为她喜欢赏景,喜欢春天的梅花,夏天的荷,冬天的雪,秋天的枫叶。多少年的相处,一点点透露,他是越来越清楚她的喜好,这女人要不是予他为妾,只怕早就在天地间闲游,好似阮直曾经一样的逍遥。
他唔一声,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亲。
男人事务繁忙,很快就去书房了,阮珍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明日老夫人去求姻缘签定是要苏承芳亲自去求的,他会求到什么样的姻缘呢?像他这样的人,将来续弦的正室夫人一定是又高贵又博学的,她微微摇了摇头,不想再想。
这种事情,又哪里是该想的?
她困顿了,躺下歇息,恍惚中,忆起自己那日被接入苏府的情景,苏承芳穿着件天青色的锦袍走进来,好像天上的谪仙似的。
不知道,他穿喜服会是什么样子……
阮珍迷迷糊糊睡着了。
老夫人与白马寺的方丈有善缘,故而很是愿意去那里,但那儿的香火并不鼎盛,甚至可算是冷清。苏沅站在庑廊下,心想那一日她就是去白马寺点长明灯的,父亲怕灭了灯,叮嘱庙里的沙弥一定要看好。回来时,却突然下起了暴雨,父亲淋了雨染病,再也没有好起来。
想起那张越来越削瘦的脸,苏沅鼻子由不得一酸,见到苏承芳时,快步走过去挽住他的胳膊:“爹爹,我们今天一起去吃素斋!”
她仰着头,仔细看着父亲。
苏承芳任左侍郎之后,早出晚归,很少见到他。
女儿依恋的眼神叫苏承芳心头一暖,笑着道:“那自然好了,锦儿也喜欢吃。”
“我可以带一些回来吗?”苏沅惦记着阮珍。
“早就说好了,要带素鹅。”苏承芳的眸中有一些宠溺。
很早她就看出来,父亲对母亲的看重,所以她仗着这种感情从来不屈服于苏锦,以前甚至想过,假如母亲是嫁给父亲的,一定是对神仙眷侣。
“爹爹,您往后不能光顾着衙门的事情,您得养好身子,不要太劳累了!”苏沅希望自己的父亲可以长命百岁。
苏承芳由不得失笑,他正当壮年哪里需要养身体了?
父女两个十分的亲密,苏锦过来的时候,脸色有些难看,但很快就收敛了这种不满,问道:“爹爹,您在同三妹说什么呢?”
“在说素斋的事情,我记得你喜欢吃卤豆腐,等到白马寺,多要几份。”苏承芳语气温和,“走吧,你们祖母恐怕要着急了,还说什么赶吉时,进香要什么吉时?”
两个女儿一左一右随着他去上房。
老夫人果然是一刻不缓,连忙就同他们去垂花门坐车。
休沐日,进进出出的车队甚多,他们的马车都有所耽搁,不过苏承芳时任三品,许多马车都要避让,到底还是比别家的快多了,很快就出了城门。
到得山下,老夫人叫两个孙女儿带上帷帽,轻声叮嘱:“拜菩萨要心诚,一会儿你们先拜了,我有事跟方丈说,你们到时在客房,要么出去看看秋色。”
“我们也要拜呀?”苏锦笑起来,“我银子都没有带呢!”
“银子我这里多着,你尽管用,写自己的名字。”老夫人点点苏锦的额头,“晓得来白马寺还不带银子,你定是早就指望我这里的了,贪心鬼!”
苏锦依偎在老夫人胸前,嘻嘻直笑,好像个几岁的孩子。
要是往前苏沅可能也做得出来,但她现在只是安静的看着,微微的笑,这种亲昵她只能在父亲,母亲面前才能流露了。
老夫人招呼苏承芳,四人往山腰走去。
路上有些冷清,绝不像元君庙那样的热闹,越往高处走,越是有风吹来带着秋天的气息,石阶旁的枫树果然开始红了,只是红得不够艳,还透着几分青黄。苏承芳找了一片比较红的摘下来,放入袖中。
行到寺庙口,突然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真是巧了,您也来进香吗?”
那声音有些陌生,苏沅好像没听过,但抬起头来,瞧见那光鲜的裙衫,一下就想起了这个人,那是早已经去世的甄氏的妹妹甄筠,苏锦的亲姨母,以前经常来府里看望苏瑜和苏锦,但父亲去世之后,便是很少见到了。后来她嫁去韩家,更是不太清楚甄筠的行踪,不过临死前,依稀记得甄筠好像在韩家出现过。
“姨母!”苏锦欢喜的叫起来,扑到甄筠怀里。
甄家钟鼎之家,姻亲自然不差,甄筠嫁给程珣也是门当户对,在那里养尊处优的,苏沅的印象里,每次见到总是打扮得十分精致,今日穿件海棠红绣梨花的褙子,藕荷色百褶裙,乌黑的头发梳成堕马髻,插两支金簪,将她的姿色不由都往上提了几分,看起来不太像三十出头的人。
“爱人者,兼其屋上之乌;不爱人者,及其胥余”,苏沅因苏锦的关系,前世并不待见甄筠,但而今她许多事情都没那么执着了,反倒是礼貌的上前行礼。
甄筠微讶,瞧了眼苏沅,只见她秀眉如柳,肤白似雪,依稀间仿若见着了阮珍,十六岁的阮珍来到苏家,她记得姐姐紧紧握在一起的手。
阮珍比起姐姐亲手挑选的侧室,委实是好看太多了。
第11章
甄家一直居于京都,但甄筠外祖家却是在汾阳,甄筠的姐姐甄氏年少时也住在汾阳,当时苏老爷子与甄家老爷同朝为官,由江大人从中牵线,两家便是有意联姻。听说甄氏端庄贤淑,回到京都之后苏家老爷子与老夫人看得一眼也颇是满意,后来就定下了这门亲事,谁料到甄氏原来身子颇是柔弱,时日长了越发显露出来,伺候苏承芳不得,便是主动予他添补侧室。
二老对甄家隐瞒此事颇是恼火,但看甄氏行事体贴大方,主持中馈游刃有余,不管病疾仍旧晨昏定省,到底不忍心叫苏承芳休妻也就包容了下来,但甄氏在四年之后还是去世了。
甄筠心想,要是当年姐姐可以放弃了苏承芳,也许还能活得长一些,可这一切都是她自己选择的。她轻轻咬了咬嘴唇,与老夫人笑道:“母亲总提起您呢,还有老爷子,他老人家在苏州可好?”
苏承芳的父亲苏鸣盛五年前因病致仕,因京都太过干燥,去了苏州静养身体,住久了十分喜欢,写信说身体渐渐康健,竟是不愿意再回京都。人老了,在意的东西越来越少,自己的命比什么都重要,老夫人也罢了,不想去催他回来,反正苏承芳已经能撑起苏家,父子两个常以信笺叙话。
“劳她挂心了,倒是都好。”老夫人语气淡淡,显然对甄家当年的所作所为还不曾放下,不过甄筠经常来探望,她还是很客气,“你今日是来替程老夫人进香的罢?”
“是啊,母亲什么都能忘,唯独不忘这个。”甄筠笑着上前虚扶老夫人,“我们快些进去吧!”
老夫人点点头。
两人慢慢走入庙门,苏沅在后面闻到一阵若有若无的清香,虽然淡却很吸引人,好像总想使劲嗅一嗅似的,但随着甄筠走远了,就什么都闻不到了。
路上有小沙弥来迎,姐妹俩去正殿拜佛之后都供奉了银子,出于对这一世再生的感激,苏沅觉得得了上天恩赐,出了大手笔,苏锦瞄一眼发现有一百两银子,忍不住瞪圆了眼睛。苏沅这个人真是像阮直了,挥金如土,在祖母那里,也不过是给两百两银子吧!
她难道刚才是在菩萨面前求了良缘不成?苏锦冷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