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2 / 2)

闻芊:“理由呢?”

春山在她问出这句话时,眸中少有的黯淡下来。

“我不知道。”

他好似在叹息,也好似在疑惑,提灯的手微微一晃,仰头看着那些互相紧挨,又彼此疏离的星辰,“大概是,我不再被他所需要了。”

“我是在他最无助的时候被创造出来,保护他的影子。而当他有了妹妹,有了同僚,有了安稳的生活,‘春山’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她尝试着去站在他的角度上,天马行空的思忖:“燕长寒……他,在此之前没与你说过吗?莫名其妙的便忘了你?”

“我也不记得了。”春山如实摇头,“那是在来徐州之前……他和妹妹成日里聊天、交谈,和从前并无不同,可每当我在旁边说话时,他们却仿佛没看见一样。

“我就像个完全隐形的人……甚至连自己也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存在。”

他忽然问道:“你尝试过被人遗忘的滋味么?”

闻芊先是一愣,随后皱了皱眉。

在自己这有记忆的前半生中,似乎都是姹紫嫣红的颜色,所谓不被人在意,所谓不被人铭记,从来都只能从别人的嘴里去猜测一二。

这么一想,就感觉那日风轻云淡说起自己过去的杨晋有些可怜了。

“一开始我还只是打碎花瓶,弄乱房间,在桌上写满了问他的字句,可无济于事。他的记忆就像从人间蒸发,看到那些东西,也不过是茫然而已,连半分地疑惑也没有。

“所以后来,我便试图弄出更大的动静。我切指、断臂、杀人,在城里铺天盖地留下自己的名字……”春山笑得有点凄凉,“身为锦衣卫,我原以为凭他多年的办案经验,总会留意到我的。”

不知为何,闻芊脑中忽的想到了杨晋那句话。

——“你有没有觉得,他很像是……怕被谁忘记似的。”

“可他给我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尽管无人回应,春山却自顾自地往下说,好似要将沉积在心中的许多东西倾泻而出,“起初我还能借他睡着的机会出来,可是近年,连他入睡以后,我也很难再现身,长寒的意志已经逐渐超过了我……”

他潜意识里明白,总有一天,自己会从这个世界上完完全全的消失。

“为什么呢。”他捏着灯笼的手不由收紧,口中喃喃自语,“明明我们一直在一起的,明明说好的,他就是我,我就是他,为什么呢……为什么他记得妹妹,却不记得我……”

闻芊虽对他所描述的那些无法身临其境,但换个方向思考,永久的沉睡大约就和死亡无异。没人会坐以待毙的等死,哪怕共用一具躯体的灵魂也不例外。因此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先下手为强。

“所以你……”

“没错。”方才还在怀疑人生的春山目光斗然一凛,脸上的踯躅疏忽不见,他抬起头来,“所以我,杀了他们。”

话音落下的瞬间,春山扣指成爪,好像突然临时起意,猛地抓向闻芊咽喉。

幸而对付这种半疯不傻的人,先前在云祖宗那儿她已有所领会,定然不会以为对方只是想和她闲话家常、讨论人生那么简单,掌风袭来的刹那,闻芊早有防备地避开。

她下盘功夫虽稳,但抵不过春山这个靠轻功发家的飞贼,躲了几招后明显感到吃力,发髻上的朱钗让他手指打落,就在那骨节森森的五指即将碰到她面门之际,斜里刀光如雪,在两人狭窄的缝隙里划出一道骇人的弧。

闻芊只觉腰间一紧,提刀之人揽着她从其中飞快滑过,,在几丈开外刹住脚,足下是被激起的阵阵尘埃,在空气里缓慢飘荡。

他身上带着冬日的寒气,与冷铁交相辉映,让那张素来温和的俊脸徒增了一缕不近人情的阴沉。

杨晋提刀在面前轻挥出一道寒光,将闻芊掩在身侧,他双眸凛冽,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

“春山。”

被刀锋斩下的半截青丝在风中晃晃悠悠,未及落地,对面的人已向他轻松地颔首,“杨大人,久闻大名。”随即一抱拳,“失敬。”

视线里的身影颀长高挑,算不上朗许那样健硕,但宽厚有力,从闻芊这个位置看过去,只觉得好熟悉,似在不久前,在不同的场合,隐约见过一般。

她眼底有一瞬失神,很快便缓过来,轻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杨晋一只胳膊还斜挡在她身前,出于对春山的戒备,他并未回头,“伤到没有?”

“没有……你不是追人去了吗?不对,你怎么知道他是春山的。”

“说来话长,得空再跟你解释。”杨晋这才微微别过脸,看了一眼闻芊以后,目光落在了对面,他大约想从此人的眉眼里瞧出点什么,最后还是放弃了,“引我调虎离山的,是住在云龙湖的陈云。”

“那个女疯子?”闻芊难免讶然,“这事和她有什么关系?”

“杨晋,你果然很聪明。”春山并没感到意外,反而赞许似的看着他,“难怪燕长寒会选中你。”

“陈云的轻功是你教的?”杨晋颦眉问道,“为什么?”

后者轻笑了一声,“没有为什么,我想教便教了。”

“不对。”他眸色暗沉,“你不是这样随便的人。”

春山略带了些许不耐,“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理由。”

“我第一次动手时,决定做得很匆忙,让那个女人见到了我的脸。

“她没了手指也不知道哭,就愣愣的把我望着,我让她自己出去转转,她还就真的听话的出去转转了。

“本来一个疯子,对她我没怎么放在心上,可是后来发生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他唇边的笑意更浓了,满含涩然和轻嘲,“我无意中发现,她居然记得我。”

“她甚至可以清楚的区分出我和长寒,面对我们两个人,她有截然不同的反应……这些年,我也不是没在其他锦衣卫跟前露过面,可这么久了,他们只当‘燕长寒’记性不好,说话颠三倒四,却从来不曾犹疑过。

“很可笑对不对?一个疯子,却比所有人都先知晓我们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