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他忽然唤道。
孙尚德即刻行入殿中,躬身候命。
明安帝示意他捡起丢在地上的布帛,吩咐道:“将这个布帛送至大理寺查验,看看究竟是否出自镇威侯之手。还有,太医署验出那包药粉了吗?”
孙尚德捡起布帛,回禀道:“方才陆太医已递来了消息,道是坊间勾栏院里的混药,名曰婉妆。此毒性状奇特,混入了藤黄与少许□□,少量可提神壮胆,多则危及性命,若混入酒水中则难以察觉。”
忽而想起了什么,明安帝又探身从孙尚德手中那会布帛,细细看着,果真有婉妆二字。他问道:“你可还记得镇威侯的母亲郑氏,闺名是何?”
☆、正名
穆清跟着莫德回了沉香殿。青衿适才一直候在偏殿外,不知殿内究竟发生了何事,左等右等却见着侯爷脱了官帽被侍卫押解出来,急得不得了。终于等到穆清出来了,但是穆清面色惨白,神情冷峻,不发一言,她这个小侍婢也只能静静跟在一旁。
一路安静地回了沉香殿,进入殿内,莫德吩咐伺候的宫人退了出去,回身看了眼穆清,出口唤道:“阿谣......”
穆清神色闪躲,颔首避开莫德递过来的眸光垂眸看着裙裾,轻声应道:“父王。”
莫德心情复杂。莫词与穆清都是他的女儿,无论哪一个都是王妃留给他的骨血。他将莫词爱护到了骨子里去,即便彼时莫词已被蜀帝属意和亲,他仍不忍用礼法拘着生性烂漫的女儿,默许了莫词出游散心的要求。便是他对莫词的宠溺与心软,致使莫词拒婚出逃,差点给琅王府带来了滔天的大祸。自那以后,为了避免穆清同莫词一样出逃,他狠了心将穆清拘了起来,又恐自己心软,亦不大与穆清见面。
都是自己造的孽啊!穆清心底对他有隔阂,他亦不大与穆清亲近。莫德想宽慰女儿,却突然发觉他甚至不知女儿此时在想什么。不知该如何开口,似乎他们之间,除了宋修远便没什么能够提及的了。莫德想了想,缓缓道:“你不必担心,入狱本就是计划之一,过了几日他们便能出来了。”
穆清忽然抬首,问道:“那张布帛,也是谋划里的吗?”宋修远不想让穆清担太多心事,先前并未同她细说谋划始末,只粗略道需寻个契机将莫词落在镇威侯府里的金印与莫德带来的玉碟给她,让她不必多心。
莫德摇摇头。
穆清的面色又白了几分。若没有这张突如其来的布帛,她相信宋修远能带着莫词走出大理寺的牢狱。但是布帛上有与宋修远一模一样的字迹,还有,究竟要做什么才能让明安帝发觉这张布帛是假的?
被宋修远护得太好,眼下出了岔子,她情急之下竟不知该做些什么。
这个时候,青衿进入殿内,对着父女二人禀道:“林大哥传来消息,大理寺派人去了侯府搜查,最后带着侯爷的往来书信与手札回去了。”
穆清与莫德对视一眼,彼此心知肚明,明安帝已开始下令彻查此事。
未及莫德开口,穆清道:“时候不早,父王早些歇息,女儿先行告退。”
莫德看着疏离失意的女儿,无奈颔首。
夜色渐浓,连中秋的皎月也掩到了云雾之后。
穆清坐在案前,看着明灭的烛火,神情微怔。青衿悄悄进屋,一双眼熬得发红,劝道:“已过丑时了,公主歇下吧。您这个模样,侯爷亦会担心。”
穆清无奈地摇头。虽然在偏殿中宋修远暗示她无事,但明安帝怒不可遏的模样仍历历在目,万一明安帝真的气急了,中了东宫设下的圈套该如何是好?
揉了揉额角,穆清趴在案上。她必须找出东宫嫁祸的破绽之处,以防届时宋修远自救不得,她这个在牢狱外面的人能在明安帝面前说上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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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六日,正逢朝中休沐。辰时未到,宋修远再次被明安帝宣至南熏殿偏殿。青衿得了消息,连忙闯入屋内通报给穆清。
“除了阿远,还有谁入了南熏殿?”穆清问道。
“林大哥道还有几位大理寺的大人。”青衿应道。没有莫词,穆清片刻前刚放下的心又提起了一半。
穆清一夜未合眼,昨日赴宴的翟衣珠钗皆未除去,此时对镜敛容,稍作一番收拾便匆匆跑至正殿见到了莫德。莫德见穆清脚步踉跄,不禁嘱咐道:“慢些慢些。方才孙大人已过来传话,让我们去偏殿见人。”
外头的天光阴沉沉的,似含了一水儿的雨,将落未落,看在穆清眼里,便衬得兴庆宫里的草木蔫蔫的,了无生机。
南熏殿偏殿,明安帝比对着手中的手书与布帛,再看跪于眼前的宋修远,神情松懈。待莫德与穆清皆入了殿,明安帝示意大理寺少卿将查案结果告知父女二人。
大理寺少卿朝着莫德与穆清鞠礼,道:“昨夜小臣比对镇威侯从前的手书与这张布帛上的字迹,发觉有一处不同。从侯府中带出来的手书上,但凡涉及“婉”字,皆写作“宛”。”大理寺少卿看向宋修远,继续问道,“小臣妄自揣测,或许这其中有什么避讳?”
宋修远颔首应下:“先母名唤郑婉。”
无需多言,真相已明。宋修远为人忠孝守礼,这份手书毫无避讳,绝无可能出自宋修远之手。他是被人陷害的!
明安帝示意宋修远起身,宋修远躬身跪拜谢过圣意,起身站到了穆清身侧。
实则前夜明安帝想起郑婉名姓的时候,就相信宋修远不会做出构陷夫人之事。但是他故意按下不表,反而命人暗中彻查各方动向。镇威侯方落狱,案子看似尘埃落定,真正的幕后之人必会在此时处理最后的蛛丝马迹,甚至极有可能寻个机会杀了大理寺那位冒充镇威侯夫人的宫人。这也是幕后黑手最易路出马脚的时候。这一查,果真让他查到了东宫一丝不寻常的动向。明安帝震怒,怒后却又是一番思量。
东宫涉及朝堂之本,轻易动不得,必要之时明安帝只能舍弃宋修远保全东宫,日后再寻别的恩赏法子补偿镇威侯府。
思忖片刻,明安帝开口道:“宋卿为奸人所构陷,朕定会严查此事。琅王殿下亦不必担心。”
穆清神情憔悴,一看便是昨夜不曾歇好。宋修远因在牢狱内待了一夜,面上虽精神,衣衫发髻却是凌乱,整个人显得狼狈。看着两人这个模样,明安帝摇首笑道:“委屈你二人了。昨夜朕操之过急,凭白令你们受苦。此番回府好好歇几日。”
“孙尚德,将年前南越供上来的金丝玉手钏拿来。”明安帝吩咐道,“那对手钏本是献给皇后之物,皇后却嫌弃自己人老色衰戴不了那些花里胡哨的饰物,让朕寻个公主送了。今日便赐给镇威侯府,以作宽慰。”
宋修远与穆清正要上前谢恩,大理寺狱丞匆匆赶到兴庆宫,在殿外通报消息,道昨日跟着镇威侯一起关进去的那个宫人突然呈上了一枚金印,上头雕了蜀国王庭的族徽纹样。最要紧的,是那枚金印竟然刻着一个“词”字!
蜀国宗亲取名后便用金印刻名,这枚金印与玉碟一样,是宗亲身份的佐证。莫词郡主的金印在那宫人的手上,那宫人又长得与镇威侯夫人一模一样......
明安帝蹙眉,发觉事情又复杂了起来。他吩咐道:“将人带过来。”再看向莫德与穆清,想起昨夜莫德认女儿的场景,眼底满是探究,以及一丝丝玩味。
殿内静谧。
宋修远突然躬身恳求道:“臣斗胆,想用陛下的赏赐为夫人换一个赦免之权。”
明安帝惊奇:“哦?”
宋修远续道:“恳请陛下恢复夫人的名姓身份。”
穆清看向身侧的宋修远,神情坚定。宋修远对着穆清的眸子,微微颔首。穆清努力平复心绪,跪在明安帝面前,呈上了刻有“谣”字的金印,禀道:“妾是琅王幺女莫谣,真正的莫词郡主,正是昨夜被送入大理寺的宫人。阿姊入夏后被人掳掠至京,妾万不得已,才替姐和亲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