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节(2 / 2)

明朝女人 简梨 3562 字 17天前

柳娘隔着老远就行大礼,心虚的太子立刻叫人扶住。燕王妃眼神若坚冰刺得太子情不自禁躲了,躲了之后又反应过来,嘀咕自己心虚什么。朱雄英夭折自己难道不伤心,他未理朝政三日,专为他的儿子哀思。小辈丧事不惊动长辈,按理说太子有此行为,已是慈父一枚。

“弟妹免礼,弟妹免礼,里面坐,里面坐。”

柳娘未发一言,沉默行礼跟上。

双方落座之后,太子才发现有些尴尬。因知道燕王妃是来做什么的,太子有意让人回避,殿中只有太子和他的心腹奴才。太子继妃还未进门,因此连个打圆场的女眷都没有。

“太子殿下,雄英已夭折,不知殿下对允熥有何打算。”柳娘开门见山问道。

太子一惊,没想到她居然问这个。太子已经把朱雄英的脉案,伺候宫人的口供,病情的发展变化,太医的药方等等一切都收拾好了做成卷宗等着给燕王妃。甚至朱雄英的葬礼也办的颇为隆重,他才八岁,未到封皇太孙的年纪,太子特意为他求了“虞王”的封号,礼部谥号“怀”,葬于钟山。哪知燕王妃居然问都没问夭折的朱雄英,直接把话题转到了朱允熥身上。

“弟妹放心,允熥很好,待会儿让他来给你请安。你素来慈爱他,让他当面谢你。”太子温和笑道。

“谢就不必了,我来是想请太子允准,待母后大安之后,我带允熥回北平教养。”

太子脸色一僵,道:“弟妹,允熥在京中有父母教养,有祖父母疼爱,何须到边关,历练也太早了些。”

“太子何必明知故问,我带允熥走是为什么,太子难道不知道吗?我姐姐在的时候,雄英健康聪慧,病都少生。母后安康精力充沛的时候,雄英也活得好好的。如今不过一月,母后病了不过一月,雄英回东宫不过一月,就夭折了!我带走允熥为什么?为他活着!”

太子沉下脸色,他虽温和大度,友爱诸王,可也容不得柳娘如此冒犯太子威严。

“放肆!你在暗指什么?孤的儿子在东宫,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吗?那是孤的儿子!孤难道不可信吗?”太子怒道。

“不可信!我不信!”柳娘直截了当噎了回去。“我不信虚言矫饰,我只信结果,我只知道东宫的确好,是对那些依旧活得好好的人而言。雄英夭折,这就是结果!允熥是姐姐留在世上的唯一骨血,当日姐姐临终,拉着我的手把孩子托付给我。已经夭折了一个,另一个太子也不愿看他活着吗?”

“放肆!”太子怒发冲冠,双目赤红。

“再放肆也是实话,我今日来东宫,就是对太子还有一线希望。您若真有慈父之心,就当明白东宫于原配嫡子来说是何等艰险之地,你护不住儿子,我来!”柳娘并不与他多废话,“太子若不应允,待母后大安之后,我去求母后。母后不允,我去求父皇。我就不信,皇室一家,都不想朱允熥活着了!”

柳娘说完甩袖而走,全然不管太子在后面暴跳如雷。

身后,太子气得直哆嗦,一口气喘不上来。待柳娘走远,吕侧妃才着急赶过来,扶着太子坐到椅子上,又倒来茶水给他顺气。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燕王妃有口无心,您当她伤心过度,不与她计较。若还生气,想想太子妃娘娘,娘娘九死一生诞下龙孙,您也最疼爱大皇孙的啊!”吕侧妃温言安慰道。

太子闭目泪水滚滚而下,不只是被燕王妃气哭了,是悲愤、怒火和伤心。他的儿子,他难道不心疼吗?这几日太子把太医院的脉案都翻看得起了毛边,朱雄英真的是病逝的!事情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燕王妃不信她,是不是也代表着朝中、宫中一样有人用这样的恶意揣测他?只是燕王妃护崽心切,才第一个跳出来,那些隐在暗中的人呢?真的有人隐藏在暗中吗?

太子拽着吕侧妃的手,越想越生气,情不自禁用力,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吕侧妃的手腕已经青紫了,吕侧妃却始终不肯出声,惊扰太子。太子连忙放开,叹道,“幸好有你。”不然他刚刚一口气厥过去都无人知晓。

“殿下别这么说,妾身应尽的本分。唉,妾身而今在燕王妃眼中也是戴罪之身,还敢说什么。”

“委屈你了!”太子轻拍吕侧妃臂膀,他相信吕侧妃的无辜。父皇和他联手都查不出的事情,太子认为不存在。吕侧妃温婉贤淑,并非歹毒之人。朱雄英的病要么是伪装的很好的意外,要么是幕后有人策划。后者的可能性很小,若真是,那策划的这个人当真歹毒,一步步挑拨着他和诸王的关系,破坏他的形象。

吕侧妃轻轻摇头,并不言语。不委屈,真的,不委屈。今日的委屈,来日必将收到回报。吕侧妃看着东宫洞开的大门,心里好笑,燕王妃到底是名门贵女,脾气火爆,受不得一点儿委屈。这样和太子大吵大闹有什么用?只会把太子的心越推越远,一点点消磨先太子妃的情分。

宫中都封锁着朱雄英夭折的消息,他是马皇后教养过的,若是听闻此等噩耗,还不让马皇后病上加病。可惜马皇后又不是傻子,她有恙,远在北平的燕王妃都请旨侍疾,一向孝顺的朱雄英怎么会不来。

马皇后逼问之下,宫人不敢隐瞒,终于说出了皇长孙夭折的噩耗。马皇后闻言,立刻昏了过去。

马皇后乃是就寝时风寒坐病,病症来得又急又快,短短十几日,瘦得脱了相。再被噩耗震动心神,病情急转直下,眼看就要不好。皇帝在威胁过太医,祈求过上苍之后,终于认命,给诸王发诏谕,让他们进京。

诸王进京也不能挽回马皇后消逝的生命,临终之时,马皇后床前跪满了人。

儿媳妇儿中,是柳娘打头跪在最前面。新太子妃只确定了婚期,还没嫁入皇室。秦王妃乃是王保保之妹,已伏诛,秦王暂时为立新妃。

至于三皇子晋王,他乃骄纵之人,在藩国多有不法之事。皇帝训斥,他还仗着是亲儿子,当爹的不能杀了他,全然不听。马皇后曾装病叫他入京都劝慰,这次旨意一下,晋王还以为又是老把戏,不愿来京都受训,因此人还未到。

数来数去,只有四皇子燕王妃跪在儿媳中最前列了。燕王亦跪在太子和秦王之后,泪眼婆娑的看着凤塌。

柳娘跪在帘后,皇子、后妃都来拜见过了,隐约有哭泣之声。

马皇后拉着皇帝的手道:“愿陛下求贤纳谏,慎终如始,子孙皆贤,臣民得所而已。”

皇帝拉着马皇后枯瘦的手泣不成声。

马皇后又对柳娘招手,柳娘膝行上前,握住她的手:“不在跟前的,你给我带话。”

“是,母后请吩咐,儿媳谨记。”柳娘泣下不止。

“皇家子孙,外御内治,皇室女眷,妇人表率,唯正心爱民……”马皇后低声,断断续续的说着,柳娘立刻高声重复一遍:“皇家子孙,外御内治……”

马皇后说的是晋王,柳娘却做成了代皇后向所有内外命妇宣读遗旨。

在场藩王、宗室、后妃、外命妇皆俯首恭听。

最终,马皇后在丈夫和孝子贤孙的哭泣中撒手人寰,享年五十一岁。

马皇后病逝之后,晋王才携王妃匆匆赶来,皇帝怒极,斥责他不孝母后,枉为人子。晋王跪在马皇后灵前哀戚不已,太子为弟弟求情,又说马皇后生前往事,引得皇帝怀念痛哭,不再责备她的儿子。

皇后凤驾归天,要紧的还是治丧。礼部有官员专管,可内外命妇这里必须有人揽总。皇帝后宫就不要想了,没人有这个资格,若是太子妃嫁进来了,也可名正言顺管理,奈何没有啊!

无奈之下皇帝点了晋王妃和燕王妃两个儿媳妇主理。晋王妃谢氏乃永平侯谢成之女,谢成刚好是徐达最倚重的属下。晋王才遭了训斥,晋王妃理事也缩手缩脚,不求有功,但求武果,一切以柳娘马首是瞻。

柳娘是什么人,国家都治理过的人,完全没把后宫上下、内外命妇的事情放在眼里,不合规矩的统统改,不管谁有脸面谁没脸面。雷厉风行,行事果决,马皇后大丧之后,柳娘还抄写了马皇后遗言分送各位妯娌。而马皇后的遗言,柳娘一字不漏皆能背诵。

在这样紧张繁忙的时刻,柳娘的胎依然安稳的待在她肚子里,等到马皇后过了七七,才诞下燕王第二女。

皇帝看着检校报上来的折子,朝中上下对燕王妃印象极好,得众人交口称赞。燕王妃做的事情是该太子妃做的,奈何机缘凑巧,只能落到她身上,闹得朝臣们看燕王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皇帝再看晋王妃的行为举止,两相对比只觉烂泥扶不上墙。事实上,晋王妃照顾好晋王,在晋王受训斥的情况下,为他奔走,请太子求情,为马皇后举哀,内外一把抓。奈何就是差那么一点儿,总被柳娘比下去。上上下下都只看到了燕王妃,多亏晋王妃心胸宽广,又无野心,不然不知气成什么样儿。

皇帝长叹一声:“不负朕勇毅果决之论断,奈何不为太子妃!”瞧她一个人,内事、外物、生子、助夫……一个妻子能做的她全都做了。

想想当初若是能再等一等,不娶常遇春的女儿做太子妃,也许事情就不一样了。当然,这话只能皇帝私下里说说,透出去半个字,都要有无数人头落地。

皇帝提笔,亲赐燕王次女永平郡主之封号,以酬燕王妃之功。